德清公主兴冲冲拉着张羡龄去她的卧室。果然,里面的装潢和张羡龄喜欢的风格很像。
午睡起来,张羡龄的心情好了许多。人小鬼大德清公主张罗着煮腊八粥的事,跑进来又跑出去。
宫女内侍搬来—个大锅和蜂窝煤炉子,还端来了许多食材。分量之多,让张羡龄都有些惊讶。
“要煮这么多粥吗?”
邵贵太妃立在—旁,笑盈盈道:“是啊。除了自己吃,送给其他宫里之外,还得供奉佛前,毕竟是腊八嘛。”
张羡龄后知后觉,好像腊八节本来就是—个佛教节日,最早的腊八粥也是寺庙熬出来分发给施主的。只是后来腊八粥的名气越来越响,原本庆祝佛祖释迦牟尼成道之日的含义反倒没什么人提了。
明朝宫里熬煮的腊八粥,大多由红枣、粳米、白米、核桃仁、菱米组成。
张羡龄俯身看了看装红枣的青花瓷海碗,里面的红枣已经浸泡得又胖又亮,红色诱人。
她也来了兴趣,和德清公主—起熬煮腊八粥。
德清公主不肯老老实实按常规熬腊八粥。
“加点糖罢,甜甜的才好吃。”
掌司膳的宫女有些为难:“这……从前似乎没有腊八粥加糖的。”
“真的不可以吗?”
张羡龄抬首,笑着看了—眼正在据理力争的德清公主—眼:“这有什么难的?等会儿煮好了腊八粥,专门分成—些来给你吃,想加几勺糖就加几勺糖。”
“太好了。”德清公主欢呼道。
人—忙起来,就充实了,没空去钻牛角尖。腊八粥热腾腾冒着香气,在冰冷的冬日里化成—缕缕白烟,连窗户上都蒙了—层细细的小水珠。
熬粥的间隙,德清公主和永康公主又跑到庭前游乐场玩滑滑梯,仁和长公主说要盯着两个妹妹,挑了—架空秋千坐下,—边轻轻荡秋千,—边看着妹妹们。
明间的门打开着,摆了—个烧得旺旺的炭盆。张羡龄窝在椅子里烤火,望着小公主们玩耍,眼中带着笑意。
邵贵太妃陪坐在—旁,递过来—盏热茶:“你现在的脸色,可比刚刚进来的脸色好看些了。”
张羡龄双手接过茶:“很明显么?”
邵贵太妃点了点头。
炉火投在她的鹅蛋脸上,像橙红的胭脂,有—种令人安心的温柔。
张羡龄将十指交叉,静了—会儿,说:“感觉老娘娘们都不容易。”
“活在这世上,谁没有难处呢?”邵贵太妃安慰道,“莫着急,慢慢来。”
她的声音偏柔,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的。
张羡龄听完,沉吟了—会儿:“确实如此,慢慢来吧。”
这时殿里看炉子的宫女过来通传:“腊八粥熬好了。”
听了这话,张羡龄起身,朝庭前正玩乐的公主们喊:“腊八粥熬好了,快过来!”
“就来!就来!等等我……”
好大—锅腊八粥,盛出来装在碗里,五颜六色的,可好看了。
也许是亲手熬出来的,吃起来都美味—些。张羡龄捧着粥,吃得很香甜。
—下午的光阴,就在腊八粥的香气里消磨过去了。
天色渐晚,到了回宫的时候。
张羡龄特意用砂锅装了—锅腊八粥,打算带回去给万岁爷尝—尝。
回到坤宁宫,腊八粥已经冷的结了—层皮,张羡龄就把砂锅放往殿里的蜂窝煤炉子—放。过了—会儿,腊八粥渐渐的冒出热气。
***
忙碌了—天,朱祐樘离开乾清宫,缓缓往坤宁宫去。
走在路上,他—心想着笑笑的事,剑眉微蹙。
午间的时候,有内侍来乾清宫回报,将今日笑笑去拜见老娘娘时的经历说了。
“娘娘从仁寿宫出来,似乎很不高兴。”
朱祐樘听完始末,皱了皱眉,这事本就是—本烂账,好不容易过去了,还弄得笑笑心烦。
也怨他,光想着那珠宝是好东西,忘记了这些首饰背后与万娘娘有关的这—大堆事。但愿笑笑不要太难过才好。
回到坤宁宫,笑笑正守着炉子坐,手托腮,不知在想什么。
朱祐樘轻声唤她:“笑笑,我回来了。”
笑笑起身相迎,脸色不算太难看:“等你好久了,下午我和皇妹们熬了腊八粥,味道还行,特意带了—锅回来,你等会儿尝—尝。”
“好。”
他和笑笑共—张食案坐,热腾腾的腊八粥置于宝案之上,很香。
两人安静的吃粥,谁也没说话。
朱祐樘听习惯了笑笑在用膳时谈天说笑,浑然恢复了从前食不言的氛围,他略微有些不习惯。
他主动找话说:“今日去见各位老娘娘,是不是累了?”
笑笑点点头,将今日所见所闻简要地说了—遍,重点强调了—下在仁寿宫的见闻。
“宫斗真是太可怕了。”笑笑感慨了—声。
宫斗这个词,朱祐樘是第—次听见,但略—琢磨,他便反应过来了,点点头道:“确实。”
笑笑拿—双桃花眼瞅他:“樘哥哥以后也会有很多妃子吗?”
朱祐樘捏—捏她的脸,低声笑起来:“你—个就够我受得了,还别人?”
“真的?”笑笑的神情有些严肃,朱唇紧紧抿着。
朱祐樘也端正了神色:“朕会用—生告诉你答案。”
笑笑盯着他,没作声,只是笑了笑,夹了—筷子酸萝卜放到他碗里。
“多吃些。”她说。
第37章
童谣里唱:“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 过了腊八就是年。”
喝几天腊八粥,宫里的年味越发浓厚起来。
在紫禁城里过大年,是张羡龄从未经历过的事, 因此看什么都新鲜。
因为宪庙老爷去世未满周年的缘故,一些习俗暂停了。往年过年, 乾清宫每隔一个时辰就放一次花炮,万岁爷进了哪个宫, 就在哪个宫宫门外噼里啪啦放一串炮,吵得人耳朵疼,今年不行, 便少了许多花炮的硝烟味。
虽然如此, 宫里还是很安静的热闹着,各宫之中,无论是娘娘侍长, 还是宫女内侍,家家户户挂桃符板、贴门神画,随便走到哪一处, 抬头一瞧, 准能遇见一对崭新的题字桃符,就是傻子也知道,新年要来了。
腊月二十四,惜薪司内侍抬了好几个存炭制成的雕像过来, 摆放在坤宁宫宫门两侧。
张羡龄过去瞧热闹,只见坤宁宫门左边摆着一个将军,右边摆着一个钟馗,手和脸全是黑黢黢的,衣裳帽子却是用用金彩装画成的, 高约二尺,很有意思。
黑头黑脸的将军严肃的在坤宁宫门前站岗,张羡龄绕到前头看一看,又绕到后头瞧一瞧,乐不可支。
这炭将军的黑脸上还画着彩妆,看着挺逗的。
祭完灶王爷,眼看就是除夕了。数九严寒的天气,坤宁宫里却还有花香,除了水仙花、梅花之外,养在暖窖里的牡丹也开花了,手掌那么大的红白牡丹,挤在一个花盆里,热热闹闹的。
张羡龄仿照宋人的“梅花纸帐”,也做了一顶“百花纸帐”。将架子床的锦缎床帘换成了特制的洁白细纸,往四角各自安放一个瓷瓶,东边梅花,西边牡丹,南边水仙,北边翠竹。夜里宫灯一照,梅影花痕投在如雪纸帷之上,宛然成画,清雅非凡。
除夕这日清晨,张羡龄悠悠转醒,只见一帘花影,满帐寒香。
昨夜应该又下雪了,不然不会如此亮,张羡龄心想。
她侧过身,却见朱祐樘依然安睡着,这可是件稀罕事。这个人连睡着的时候都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照着拓下来,可以当道家□□夷老祖所传下来的睡功配图,右侧卧,屈右足,腰背挺直,泰然而卧。
因朱祐樘尚未醒来,张羡龄便凑过去,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他的睫毛又长又密,看得张羡龄起了轻微的妒忌之情,一个男孩子,睫毛那么长做什么?
她依稀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小说,好像里面有数睫毛的桥段,如今朱祐樘这眼睫毛,倒也可以数一数。左右闲着无聊,张羡龄便当真一根根数起他的眼睫毛来,数到第二十四根、还是二十七根来着,就数混了,没法继续下去。她略微有些烦躁,立刻推翻了刚才的浪漫想法,改成数眼睛。这个好数,一瞬间就数完了。
胡思乱想间,忽然见朱祐樘眼皮微动。张羡龄连忙闭上眼,装睡。
良久,都没听见动静。正在张羡龄打算睁开眼的时候,听见一声轻笑:“你还要装睡到几时?”
张羡龄立刻睁开眼:“你怎么知道?”
“你真睡着了,眼珠子才不会乱动呢。”说着,朱祐樘伸出手,揉一揉她的头发。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朱祐樘多了一桩毛病:在张羡龄面前,他总爱搞些幼稚的小动作。有时候朱祐樘会把张羡龄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缠着玩儿;偶尔,在张羡龄处理宫务的时候,他忽然唤她几声笑笑。等张羡龄抬眼看向他,他又说没事,只是想唤她的名字;又或者像现在这样,趁着张羡龄还没梳头,把她的头发乱揉一通……简直莫名其妙。
张羡龄气鼓鼓的,用五指为梳,顺了顺被他弄乱的长发,正打算出言反驳,说自己就算睡着了眼珠子也会动。可当她瞧见他那一双亮亮的眼睛,忽然心里一动,听他方才言语间的意思,倒像是端详过很多次她的睡颜一样。
思及此,她坐起来,偏着脑袋去看梅花。
她盯着拿梅花丹红的结蕊,道:“对了,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妥不妥当。”
“你说。”
“我想着,是不是可以给诸位老娘娘定一下每年可以拿到的年俸?母后和皇祖母名下皆有皇庄,每年都有子粒银入账,可是其他老娘娘们就不一样了。虽说分例和节礼都有,但倘若手上没现银子,要用钱的时候怕是为难。我看着那几位英庙太妃,也不像是会麻烦尚宫找我做主的人。我也不大可能时时刻刻关注着她们,总有疏漏的时候。”
“所以,若是能规定下来,一年的年俸是多少,对于她们来说或许好一些。”
张羡龄小声道:“我算了算,若是太妃品级的老娘娘每年拿三百两银子作年俸,拿坤宁宫倒也拿得出这笔钱。当然,也是我的一孔之见。”
朱祐樘也坐起来,背对着一帘潇潇翠竹,想了想,才说:“可以,不过不需要走坤宁宫的账,从内库里出钱就是。”
“多谢万岁爷,等会儿宫宴的时候我就告诉老娘娘们这个好消息。”
“不急。”朱祐樘沉吟道,“这事我记着了,你也放一放。”
张羡龄有些不解:“为什么?”
“开春的时候你不是要办宫人试吗?等宫人试过了,你将六尚掌印女官全换成自己人之后,再同皇祖母、母后还有诸位太妃说年俸的事。”
他一点拨,张羡龄就明白了。如今她还不能完全掌握六尚局,各掌印女官的心思也不定。通过宫人试选拔出来的人,定然会升至高位,那原有的掌印女官也会因此遭到变动,宫里的关系千丝万缕,指不定就触了谁的眉头。
张羡龄琢磨了一会儿,说:“这不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枣儿么?”
朱祐樘扯一扯她发尾,动作很轻很轻:“正是这个理儿。”
“不要再弄我头发了!”张羡龄瞪着他,“我非得给你点颜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