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千文、十贯万文,百贯十万文,千贯百万文……
在以铜本位的做主要流通货币的宋代,大笔兑现可见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有人会说大宋不是有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么,用交子兑换哪里需要那么费事,但诸位看官莫要忘记了,封建社会可是家天下。
家天下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天下视为一家之私的封建帝王,不能有效的控制纸币的发行量,每当朝廷需要巨额财政开支时,便不能约束自己的行为,滥用手中的权力、公信力,无限制的发行纸币,最终造成通货膨胀,从而使纸币丧失信用变成废纸一张。
再者说若是官交若非贬值到如此地步,商贾也不会来办理什么异地汇兑。
事实证明,北宋的交子也没躲过这个命运。在赵佶登基之前的元符年间,新交子一贯要换回旧交子五贯,而在赵佶登基之后的大观年间由于滥发交子,一贯交子只能当十多个制钱。甚至在赵佶说要入股票号时,乐天都有些怀疑赵佶是不是拿那些贬值的官钞来充数。
所幸,徽宗赵佶承诺入股的真金白银,这也让乐天松了口气。
以钱币的重量来说,一百五十万贯足够挤兑几日的了,虽说只是止了近渴,但挤兑的总额足足有三百几十万贯,还是让乔掌柜的愁眉不展,忙乱的挤兑中乔掌柜也没注意,之前还有些喊叫挤兑之人偷偷的退了去。
……
春日天短,未到酉时,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李邦彦轻笑了声:“好戏快要开始了!”
“李大人认为此举可以动摇郓王在官家眼中的地位么?”东宫太子詹事耿南仲心中却是忐忑起来,又问道:“那十五家金银铺为何突然停止了挤兑?”
“凭借挤兑当然不让那乐天的票号倒闭,李某所要的就是造势,给整个汴都人造成一种中华票号兑不出现钱的假像!”李邦彦缓缓说道,随之面色变的越发凝重起来:“事情己经进行到这里,岂能半途而废,成与不成看过今晚,就是明日了!”
……
中华票号门前,乔掌柜向着前来挤兑之人行了一礼,开口道:“诸位客官,今日酉时过半,到了本店打烊的时间,还请诸位客官收好汇兑契票,明日再来兑现罢!”
有人在那里叫道:“不行,今日我等便要兑出现钱!”
又有人叫道:“不错,我等排了一整日的队,刚刚轮到兑现银钱,你却说要打烊了,你不是在耍我们么?”
“你这店里怕是没有现钱可以兑现了罢?”还有人在远处大声叫嚷。
又有人借机鼓动道:“都不要听信这老家伙胡说,这中华票号欠了外面三百多贯的银钱,早己经资不抵债了,眼下他这店里还有银钱可以兑现,若到时空空如也,到时怕是连官府也是无能为力!”
还有人大声捧哏:“若这店铺里的人连夜逃了,明日叫我等怎办?”
任乔掌柜如何解释,这些人俱都是不肯相信,死死的堵在票号的门前。
……
依旧是对面的茶楼上的那个雅间,只不过屋里己经换了人,上午是郓王赵楷立坐在里面,晚上换成了乐天。
武松在杭州府是做过提辖的人,阅历自然丰富,什么样的人一眼就能看的出来:“官人,这些人看样子就是来闹事的!”
“没看到么,这许久时间过去了,喊叫鼓动的永远是那几个人,跟着捧哏的也是那十几个人,从咱们来时就是他们这几十号人在这里鼓动闹事!”尺七也是跟着说道。
这大半年来张彪跟在乐天身边,剿匪平逆,又去东瀛走了一趟,身上渐渐军士的血气,开口叫道:“老爷,不如让小的带上些人手将这些人四下打散,省的在这里聒噪,影响票号名誉!”
“是啊官人,让小的带些人去将这些人打散,也不看看这票号是谁家开的,还敢这么闹腾!”屠四做过帮伇,依旧还是原本做帮伇时的眼色,跟着张彪叫道。
早己经看出事情深浅的武松只是一笑,说:“哪里需要你等多事,开封府的差伇怕生出事端,早就守在这里了!”
“这些人是不会将事情闹大的,只不过是要闹出些动静与声势来!”安然的坐在椅上,乐天笑道:“这只不过是个开始,真正的大戏还在后面呢,怕是明后两日的朝堂才是最热闹的地方!”
顿了顿,乐天又道:“一切静观其变就是!”
……
看着下面舆情汹汹,乔掌柜继续解释道:“诸位莫要担心,本号不会令诸位少取一文钱,更不会赖仗不还。想来诸位也是知道的,本号的东家有郓王殿下,还有乐天乐大人,自然不会做那毫无信誉的举动!”
有人叫道:“到了这个时候还睁着眼睛说瞎话,没钱兑现便是没钱兑现,将郓王与乐天拿出来做挡箭牌么?”
有人跟着叫道:“便是这店铺垮了,我等又能将郓王怎样?”
那边有人恶狠狠的叫喊道:“没钱还咱们就拆了他的店!”
“还不出钱,咱位就拆他的店!”
“还钱……”
“还钱……”
……
“还钱”二字在聚拢在中华票号门前的人们口中叫喊起来,从朱誉门到南薰门这段外城御街上清晰可闻,引的不少人前来观望。
有蓄意鼓动闹事的,有真心为自家存钱着急的,很快这些挤兑的人躁动起来,开始拥向中华票号。票号里的伙计见状,也忙涌了出来防止挤兑之人拥入票号,给票号造成巨大的损失。
换成现代,若是有人冲击店铺,身为员工怕是极少会有人会上前阻止,然而在宋代这些做为员工的伙计却是以身做责,如同何护自己家产一般。
如此来会有人问,莫非是宋人比现在人实在,现代人是人心不古不成?其实这是一种错觉,古人与今人管理店铺的方法不一样,在一个店铺里,股份有两种,东家持有银股。掌柜伙计则是持有身股,每个正式员工根据地位高低,占有一到八厘的身股,至于利润分成当然是按股分红,当然大部分还是归东家所有的。
从让伙计掌柜拥有身份的管理手段上来看,东家与掌柜伙计很大的程度上被视为合作关系,并不完全是雇佣关系,其中只有纯粹的学徒和帮工,才是那种纯雇佣关系。
正因为有了这些关系,中华票号里的一众伙计甚至帮工、学徒统统都冲在前面,其余除了这层关系以外,郓王与乐天这两位在大宋令人高山仰止的人物,也是让他们由衷敬畏的。
推搡中,自然少不了口角,更少不了肢体接触,你来我往,殴斗也再所难免。
天子脚下,任何小事经过朝中大臣的利用或是发酵都有可能变成大事,所以做为汴都最高的地方官,开封尹也是最难做的官。
早有开封府差伇知晓中华票号的事情,更派了不少人手守要中华票号附近,就是怕有突发事情发生。眼下看到这般情形,这些开封府的差伇们立时间从四面八方拥了过来,来制止这可能爆过的蚤乱。
对于手下一众掌柜伙计的表现很是满意,又看到开封府差伇也介入其中,成功的将殴斗的人群分开,自家店铺也无恙。乐天才笑道:“戏看完了,我等回家去罢!”
……
中华票号的事情在汴都城闹的沸沸洋洋的,莫说是朝堂之上的大、中、小三等臣子,便是寻常的贩夫走卒也能说个所以然来。
在寻常贩夫走卒的嘴里只能说是票号兑不出钱,百姓闹事罢了,然而在朝中一众小、中、小三等朝员里面,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中背后的意义。
联合汴都城金银铺合力来斗中华票号,明面上是李邦彦与乐天之间的斗争,是汴都城老号金银铺与新兴办票号之间的资本较量。实则是东宫太子与郓王赵楷二人间夺嫡斗争到了白热化的一个标志。李邦彦是否投靠了太子赵桓,还是许多朝员不确定之事,然今日一见己经不需细说了。
对于此事,京中一众高|官们心中皆是面有忧色,在这个时候是倒向谁最为合适,若是在这个时候出面表示效忠,如同做选择题一般,太子与郓王二者取其一,只要押对了宝,日后必定就是从龙之功,被新皇帝当做自家人来看,前途不可限量。
当然若是押错了宝,仕途肯定就要会受些影响了。
上面的问师,只是这些官员们要顾虑的问题之一;之二便令人难以接受了,不论是李邦彦还是乐天,能在短时间之间能筹纳运做出三百多万贯钱,这都是令人吃惊的,这也意味着这二人只要成长下去,必将成为将来朝堂上的风云人物。
虽说乐天眼下也算是大宋朝堂上的风云人物,但皆竟只是一六品的中下级官员,距离三品宰辅还有着相大当的距离。
但现下看来,乐天却是处于劣势,毕竟是年轻了些,比起年过三旬的李邦彦倒是显的稚嫩了不少,莫不然也不会在这轮钱铺的较量中落于下风,被对手堵着家门打,甚至还连累到了郓王殿下。
但所有人都知道,虽说郓王受了乐天的牵累,但在陛下所的皇子中以郓王最为得宠,纵是受了乐天的连累,怕也不会动摇郓王在官家心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