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在梦中惊醒的乐大人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跑到卧室里的尺七,又在乐天身边说道:“方才县公馆里的馆丞来报,那张知县昨夜在县公馆里悬梁自尽了!”
能让这位前任钱塘县县太爷上吊,八千贯绝对不是个小数字。
乐天合计了一下,自己在任上一年,各种所得加在一起折合也不过三百多贯钱,若再加上些例钱之类的灰色收入,一年也不过千把贯,这位前任钱塘县太爷为官三年纵算上再贪一些,最多也不过得银钱万余贯,自家难道不花了么,上面还要孝敬一些,三年下来能攒得银钱五六千贯也便不错了,想要填上八千贯的窟窿还真做不到。
宋代冗官。“盖七六年而后得三年之禄。”王安石曾说过这么一句话,意思是说,为官九年中只有三年是无需等候直接做官,其余六七年都是在家中闲赋没钱拿的。这位张大人便是将自己家中所有的钱全部填了窟窿,不仅不够不说,怕是余下的几年更是困苦不堪,只能举债度日了。
出了命案,而且是前任知县,自然要比寻常的命案严重的多,乐天忙起身洗漱,又吩咐屠四去召集官轿仪仗,差伇仵作,随即上了轿子直奔县公馆。
继任官员不在签押单上签字,证明县衙财产交割结束,前任官员便不能离开。做为前任知县,住在县公馆的张知县待遇自然是不错的,一家人住于单独院落,尸首是家仆早上在书房中发现的。
到了县公馆,乐天吩咐仵作去验尸,又派老成的捕快差伇去查看死亡现场,自己则在院落之外,将县公馆里的一众杂伇、还有死者张知县的家仆唤来一一盘查。
天至正午,验尸的仵作、斟查现场的快伇纷纷来报,未有任何异常发现,可以肯定这位钱塘前知县不是他杀是自缢而亡。
死了难道不需要填补这个钱库这个亏空了么,乐天心道,随即吩咐身边尺七着县衙里的贴司书手将县衙的两个账簿各抄一本,连同自己写个说词一齐递到巡查官纪官风的两浙路肃政谦访使那里,自己也便算是与此案脱了干系。
就在乐天心中思虑间,只见本县的的洪主簿与方县尉也走了来,先是与自己见了礼,口中言称是来悼念,但乐天心中怎不知道,这二人心里怕是起了看自己笑话的心思。
听得来人悼念,只见前任张知县居住院落的大门打开,随即几道哭哭啼啼的人影出现在乐天的视线里,只见三个一身缟素的女子在门口,为首的是一个年近四旬身材微胖的妇女,紧随其后的是两个年纪不到双十的年轻秀美女子。
见三人除了那年长的哭啼的悲慽些,其余的两个小女子倒显得一般。
见到这三位女子,旁边有差伇低声与乐天说道:“这位年长些的是张县尊的遗孀徐夫人,跟在身后的两个年轻女子是张县尊的小妾,其中的一个还是在钱塘任上纳的,曾是花满楼的红牌,据说是有人送与张知县的!”
看到任徐夫人,那洪主簿拜道:“徐夫人,我等做为张大人的同僚,闻此噩耗,特来悼念的!”
“嫂夫人节哀!”跟在洪主簿身边的方县尉也跟着施礼道,看了眼乐天,又说道:“那位是本县新上任的县尊。”
听方县尉这般介绍自己,乐天心中立时感觉到不妙,但做为继任者也是代表同僚必须上前好言安抚。却只见那徐夫人闻言又看向自己,脸上立时现出一副怒容,向自己冲了过来,口中叫道:“我家官人昨日还好好的,去了一趟县衙回来便县梁自尽了,你这贼人定要与我一个说法。”
口中一边叫嚷,一边冲向乐天,十个指尖直冲冲的便向乐天面上挖来,旁边有尺七、屠四,看那徐夫人冲上前来,立时用身体护住乐天,将那徐夫人推攘了回去。
话音中,乐天听得出这徐夫人己经知晓张知县的事情,乐天又岂是饶人的主儿,见徐夫人这般对待自己,面色生怒喝道:“你这泼妇,平日里不好生规劝自家夫君廉洁为官,如今自家夫君出了事端却将污水泼在他人身上,当真算是个好贤内助!”
随即乐天又下令道:“张知县涉嫌畏罪自益,且先将张知县一家老少禁于县公馆,待巡查官纪官风的两浙路肃政谦访使那里有了批示,再做论断!”
听乐天这般说话,那徐夫人哭泣了两声,又指着乐天骂道:“小贼,我家夫君尸骨未寒,你安敢欺凌我孤儿寡母?”
“你一泼妇也敢出言辱没朝廷命官,若不是看在眼下你还是官眷的身份上,本官定将你下入县衙大牢?”乐天被骂的恼了性子,又叫道:“你家夫君犯了什么过错,你这泼妇也是清楚的,莫不真的要让本官将经过当众说出来不成?”
话音不大不小,引得院子里里胥伇差吏杂仆一众人惊讶,更是议论纷纷,乐天话音里的意思又怎能不明白,也给这位钱塘前知县的死定了案,畏罪自杀。
听得乐天这般说话,那徐夫人不敢噤了声音,心中自是清楚,自家老爷是犯了什么案子,若自己再出言辱骂乐天,只怕到时自己这个犯官家眷不知在其手中要吃多少的苦头。
显然张家的那两个小妾也是清楚自家夫君是犯了什么事情,忙拉着那徐夫人进了院子。
目送徐夫人进了院子,那方县尉转过头时正迎面碰到乐天投向自己的目光,心神不由的颤了一下,分明可以感觉到乐天目光中的敌意。
乐大人办案用心,在钱塘县公馆中问话从清晨问到正午时分,终于从一个杂仆的口中得知,昨夜张知县与徐夫人在家中大吵了一架,这张知县负气去了书房居住,开亮时发现自缢在书房之中。
从话音里,乐天听得八、九不离十,八千贯的窟窿摆在那里,张知县被自家夫人奚落了一番,窟窿太大又无法补上,最后才弄成这般模样。
问过了一众仆伇,乐天又着人将张知县的两个小妾带来问话,经不住乐天盘问,那两房小妾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昨晚自家老爷张知县向徐夫人要钱,徐夫人却对自家夫君冷嘲热讽了一番。
很好!这些口信很有价值,乐天将几个的证词做了笔录让这些人按了手印画押,才回到县衙。
一个离任知县还没离境便自杀身亡了,八千贯更不是个小数目。此时乐天也不知道自己是撞了大运还是倒了大楣,偏偏自己刚刚上任便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八千贯是前任张知县在任下弄出的亏空,钱库小吏钱九分是在自己任上失踪的,伤子才相信二者间没有任何关联。前任知县畏罪自杀看似不要紧,从法理上来看乐大人也没有任何的责任,某种程度上来说除了那下落不明的钱库小吏外,任何人都不需要担当责任。但自己来钱塘上任,多多少少都要受些牵累,才是让乐天头痛的事情。况且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没有,多少都影响到自己的官声。
想来这会杭州城内的帅司、宪司、提刑司、杭州府想来都己得到了消息。乐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提笔将自己如何发现此案的经过写出,文笔上修改一番润了下色,吩咐县衙贴司书手抄录了几份,又将县公馆杂伇与张知县两房小妾的问话也抄录了几份,打算分别投向两浙路肃政谦访使司、帅司、宪司、提刑司、杭州府。
将此案扔与杭州府里的一众官老爷们头痛去,乐天心中如是想道。
心情刚刚放松,乐天突然想起了那王押司,向左右问道:“那户房王押司平素的口碑如何?”
尺七被乐天当做长随,随时在身边伺候着。屠四虽被乐天留在身边,却被调入到皇城司,负责乐天与皇城司下属之间的联系,故而对皇城司中打探来的事情知之甚详,立即对乐天说道:“据下面兄弟打探来的消息说,此人好赌好僄好喝且贪,酒品更是不好,但打得一手好算盘做得一手好账,才被委任押司,据说负责钱库的钱小吏曾跟这王押司学过算盘。”
乐天眯起眼睛道:“他二人必有牵连!”又吩咐道:“加派些人手,盯着这王押司,要弄清楚这王押司平日里都与什么人往来。”
就在乐天说话间,姐丈李梁从县衙后门转来,与乐天说道:“手下的兄弟们传话与官人,今日来了一个江西客商,先去那钱小吏的旧宅见旧宅换了主人,又去了王押司的住处,现下还在那王押司的宅中。”
不做犹豫,乐天着人将那王押司与那江西商人拿下,押到县衙审问。
李梁刚刚退去,只听得内堂门子忽的来报,说是前任张知县家的徐夫人与两个妾氏在县公馆等候自己,说是发现重要线索向乐大人上报。
想起那徐夫人的彪悍,乐天有些犹豫不决,但想尺七、屠四还有差伇都立在自己身边,倒也不怕那泼妇撒什么泼。
闲话不说,乐天带着一干手下再次来到县公馆,刚到了徐夫人居住的院子前,那徐夫人己经披麻戴孝的迎在了门前,后面还跟着张知县的两房小妾。
见到乐天,那徐夫人屈膝礼道:“妾身见过乐大人,午间贱妾一时冒犯了乐大人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这是什么情况?
乐天心中不解,出于礼貌距离远远的虚扶一把。尺七与屠四二人也是将乐天守在中间,生怕那徐夫人再像中午那般发狂。
“有事就在这里说罢!”一来乐天嫌院子里晦气,二来怕这女人发疯,乐天远远的说道。
将四周的杂伇仆人屏退,也让乐天屏退身后的差伇,那徐夫人说道:“我家官人弄出亏空之事,妾身虽未亲身参与,对其间内情却是一清二楚,妾身愿意合盘托出与大人知晓,只求大人不要将妾身与子女充入官府为奴,若大人肯答应的话,我家官人纳的这两房妾氏,贱妾也愿意一并送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