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翌日一早,叶满还是看见屋里的花架上多了一只青瓷缸,几尾狮子头小金鱼在水藻间恣意穿梭。
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喜欢的物事,叶满满眼都是开心,都忘了去洗脸,就那么站在瓷缸前看鱼。
小圆把澡豆和洗脸巾摆好,说道:“昨晚七爷就吩咐人去装点一只瓷缸,今早亲去后池塘捞了几尾金鱼。明平要去七爷还不让,说他不知道少夫人喜欢哪只。”
叶满闻言朝着缸里一瞧,其中就有自己眼熟的那只“小蝴蝶”。
可是他昨日不是认了半天没认出来么?叶满心中有丝疑惑,不过这种前所未有被人重视的感觉,还是令她心中暖烘烘的。
她不知道的是,李温棋为了捞着她喜欢的小金鱼,让明平把池塘里的鱼都捞到了桶里,自己一条一条找才找出来的。
李老爷一早听到后院的闹腾,不免有些费解:“温棋跟满儿以前是不是认识?”
“温棋那性子你还不知道,要是早认识了,岂会留人到现在,也轮不着我们点鸳鸯谱。”
是以,李老爷就更纳闷李温棋对叶满的用心了。
见也没见过,一个乌龙促成了婚事,就好成了这样?
李夫人却道:“小两口和和美美的不正好,以前我还担心温棋对亲事不上心,彻底看破红尘了呢。”
李老爷自然也盼着两人好,不过想到李温棋以前对婚事的态度,轻哼道:“这臭小子还说不想娶不想要的,看不上他五哥成天跟在媳妇儿后头跑,现在自己还不是一样的德行?”
可见什么话都不能说得太满了。
李温棋给叶满捞金鱼的事儿,阖家上下都传开了,只是碍于叶满面子薄,都是背地里说说。
不过对于李温棋的用心,叶满也是能感受到的,把感激都倾注在了对小金鱼的喜欢上,每天三趟地看,一看就能有小半个时辰。
李温棋每每看她扒在那儿,都替她觉得累,便叫人把瓷缸挪到了罗汉床的小方桌上,方便她每天喂食。
有时候他就坐在叶满旁边,她也能旁若无人地跟金鱼玩半天,让李温棋不禁纳闷自己是捞了个“情敌”回来。
李温棋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抬头看叶满了,见她浑然不觉,放下账本忍不住拽了下她裙子间的香包,看见上面也是绣着一尾小金鱼,活灵活现的。
“这是绣给自己的?”
叶满见他拽着自己的香包,解下来递给他,梨涡浅浅地点点头。
李温棋看着掌心中小小的香包,精致可爱,上面的小金鱼更是添了几分精致,转而佯装不满:“没有我的?”
叶满点头又摇头,最后才磨磨蹭蹭地从自己的针线篓里找出来一个差不多的香包,比自己这个略大一些。
其实她早就绣好了,只是见李温棋平日也不戴这些,怕自己针脚简陋反而见笑,所以一直没好意思拿给他,倒没想到他自己会要。
李温棋拿了香包看了看,顺势就别在了自己腰间,瞧着跟叶满那只是一对儿,便觉心满意足。
叶满看那金红的鱼跟他的蓝衫不怎么相配,动了动嘴唇道:“赶明儿我绣一些颜色清淡的花草鱼虫吧,跟夫……你的衣服相配。”
“那便辛苦满儿了。”李温棋拂了下衣摆,任由香包垂下来,丝毫不觉得违和。
他一向散漫惯了,有时候在家也是不修边幅,带着个香包不离身,自然引起了李夫人的注意。
“这小东西绣得别致,针脚比外头卖的都细,你哪儿来的?”
李温棋这几天晃晃荡荡,好像就想碰着个人问问他这香包,当下便道:“是满儿给我绣的。”
李夫人只当没看见他脸上的得意,一味夸道:“绣得真不错,这金鱼就跟活了一样。”
李二哥家的闺女李娇正倚在奶奶腿边,瞧见上面的小金鱼,伸着小指头道:“跟池塘里的小金鱼一样!”
“可不是,真像呢!没想到满儿的女红这样好,倒是便宜了你小子。”
李夫人笑着松开香包,小孙女娇娇却很喜欢上面的小金鱼,满眼的喜爱都快溢出来了。
李夫人将她抱到怀里,哄道:“这是你七婶婶给你七叔的,你要是拿了你七叔指不定要哭鼻子呢。”
娇娇似懂非懂,不过也没伸手再要。
见孩子也喜欢叶满绣的小金鱼,李温棋不觉一股与有荣焉,摸摸小侄女儿的头,道:“赶明儿让七婶婶给娇娇绣别的。”
“好呀好呀!娇娇要小兔子!”
李温棋笑着应下,心想只要不是他独属的小金鱼就好。
他把众人的好评添油加醋地又说给了叶满,叶满平日没事做,也就做做这些小东西,没料到还能入人眼,因而没有多耽搁,择日选线描花样,还悄悄跟小圆打问了一下众人的喜好,还给府里的几个孩子做了生肖小布偶。
六岁的娇娇很喜欢自己的小兔子香包跟小兔子布偶,时时都能见到她抓着不撒手,二嫂说连睡觉都不准人动,爱得跟什么似的。
另外三个侄儿年纪稍大些,对小姑娘玩的布偶不感兴趣,不过很喜欢叶满绣给他们的荷包。简约干净的颜色,上面绣的生肖图案逼真又威风,觉得在同学面前掏出来都十分神气。
李温棋一见家里人都有了叶满亲手绣的物件,心里不觉有股殊荣被人分散去的感觉,叶满再要绣什么东西时,他便总是打岔。
久而久之,叶满意会过来,时不时给他做些随身带的小物件,才算稳了他的心。
叶满在李府的日子可谓顺遂,也没人再提“错嫁”的事情,俨然都是抱着“将错就错,皆大欢喜”的态度。
要说有什么犯愁的,大概就是回门了。
这天一起,李温棋就很明显看见叶满不似平常开心,要说府里也没什么事,唯一可解释的就是回门。
知道了叶满从小到大的处境,李温棋多少都不希望她再回那个家,可说千道万那里总归是她的娘家,因怕失了礼数反而让她陷入两难,所以李温棋还是提前费心准备了。
只不过新嫁娘对回门的费心好像并不在意,用早点的时候就在走神。
李温棋寻思着,轻声问:“要不,不回去了?”
叶满眼里一瞬间腾起的光没瞒过李温棋,不过碍于礼法,她也仅仅是犹豫了一瞬。
回门这样的日子,她若是有差池,以后母亲还不知会如何说。
“那我们就稍去坐坐,礼尽到了就行。顺便去给你撑腰,让人以后都不敢小瞧你!”
他故作神气,引得叶满禁不住一笑,因为担心问责而恓惶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
叶满的事情,李温棋也告诉过他爹娘一些。李夫人很是心疼,所以对他们回门也是放心不下,临走的时候还把李温棋叫去叮嘱了好半天,让他一定护好叶满别被人欺负了,等全过这个礼,往后少跟娘家打交道也使得。
为了安叶满的心,李温棋一路上尽讲笑话逗她。叶满在他面前逐渐没了拘束,可一立在自家大门前,由来已久的压抑感还是扑面而来,李温棋便成了她唯一的倚靠,从进门之初就一直不自觉地拉着他的袖子。
李温棋觉察后,便干脆扣着她的五指,在旁人看来自是亲密有加。
叶夫人看见了,眼底隐有深意。
当初荣家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就有些讶异。她家这个庶女说难听点,三棍子都打不出来一个响屁,平日除了去隔壁的扬天镖局,连方圆的镇子都没踏出去过,那荣家公子说什么“一见倾心”,实在耐人寻味。
不过荣家是百州城的富商,不说钱财,就是人脉也极广,一个庶女嫁过去还是高攀了。
而今这李家,多少又有些不同。
叶夫人满心算计,暗自将叶满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虽不知道她哪里拴住了李家这个浪子,不过于他们家来说大同小异,有利可图怎么也不会亏了。
算清楚了账,叶夫人对叶满就顺眼了许多,把平日不曾用的好茶叫人沏了上来,跟李温棋说话时也是一副和蔼的长辈模样,满口“我家满儿如何如何”。
对叶满来说,她不发难或是干脆将自己忽略是最好的,所以端坐在椅上只顾垂目看鞋尖,厅中基本只有李温棋合叶老爷的谈话声。
叶夫人偶尔会插一两句嘴,所涉酒坊的事情颇多,其他时候则无故引导叶满的话头,让叶满惶惶然不知如何作答。
叶夫人也是算准了以叶满的棉花性子,家里的事情她半个字都不会多说,所以亡羊补牢地维系表面和平。
殊不知叶满倒是没说,可李温棋这样的人精,人都娶错了,哪有不寻根究底的,因而对叶夫人装出来的和蔼可亲只是嗤之以鼻,言谈之间客气疏离。
叶老爷除了自己的酒坊,家里的事情都属于一问三不知,对叶满这个从小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儿,更谈不上了解。
这婚事虽然错得离谱,可见李家悉数周全,便也不打算揪着了。何况对于李温棋这个女婿,他也是极为满意的。
“既然都是一家人了,贤婿也不必客气,往来走动着才好。”
李温棋只是笑着让了一下茶,并没有说什么过分亲近的话,从入座之后,都是以“您”来敬称,连声岳父岳母都未称呼过。
他见叶满杵着个头,像那霜打了的花苞,估计再过不久都能折下来了,在高脚盘里捡了个红红的小果子递到她嘴边。
叶满已经习惯了他三五不时投喂,下意识就张开嘴。红红的小果在她跟果色一般无二的唇间隐没,转而在腮帮子间鼓起来一个小小的疙瘩,左右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