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是被鬼杀死的。”
“鬼不仅杀了他们,还想把他们带走。但他们的身体已经散架了,所以一边走一边掉。我爸的胳膊掉在卧室里,大腿在房门口,楼梯上还有一只穿着袜子的脚。我妈好点,基本上都在院子里,上身在那儿,头在你刚站的地方,两条腿在门口。”
“……你都看到了?”
“不然呢,我可没说谎,”他垂着头,用脏兮兮的小手一下下抚摸着脚边的大黄狗,吸了吸鼻子,“我妈不让我说谎。”
傅祈棠心中一沉,难以克制地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
年幼的孩子一大早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间,迎接他的不是母亲的早安,也不是香喷喷的早餐,而是一地破碎的尸块。
他起初被吓到了,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一双冰冷的手,从虚空里猛地探出将他死死抓住,他呆呆地愣住原地,过了许久才爆发出哭喊,跌跌撞撞地跑下楼。
他路过父亲的胳膊、大腿和脚,来到一楼院子里,看到母亲只剩下一颗头颅,她双眼圆睁,颊边沾着一道已经发黑的血迹。
“他们都说是神主的旨意,因为我爸妈干了坏事,惹神主生气才受到惩罚,骗子,一群骗子!他们都在说谎!”
说到最后,小向远浑身发抖,脸颊涨得通红,痛苦和恐惧化作眼泪从眼眶中涌出,还没来得及滚落就被他抬手擦去了。
“好了,我说完了,你们走吧。”他背过身,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哭了,只是语气中的哭腔却藏不住,仿佛一只受伤的幼兽,“最好回你们自己的家里去,这里有鬼,会杀人的。”
傅祈棠叹了口气,走过去在他的头上拍了拍,接着蹲下身将他抱进怀里。
“哭吧。”
“你有病啊,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走听到没?!而且谁想哭了,胆小鬼才哭!”小向远梗着脖子说,大黄狗在他们的脚边转来转去。
“我想哭,我是胆小鬼,你很勇敢。”傅祈棠道。
他隐隐觉得这种场景似曾相识,又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时候这样哄过小孩儿,只是轻轻拍着小向远的背,温声道,“但勇敢的人也可以哭,哭一会儿没关系的。”
小向远垂着头,脑袋贴在他的颈侧,摇了摇,然后落下一串湿润。
“我没哭!”他嚎啕着说。
“嗯,你没哭,下雨了嘛这不是。”
“下雨真烦!”
“谁说不是呢。”
几步外,宫紫郡静静地看着这一大一小,深邃的目光中似有春雷闪过,它低沉而平缓,曾经惊醒过一整个春天。
良久,宫紫郡走了过去,同样伸手揉了揉小向远的脑袋,如同曾经有人这么对他。
*
“所以刚才那个胖婶为什么说你想杀江阿公?”
等到小向远的情绪平复以后,三个人回到客厅里说话。
傅祈棠一边用干净的毛巾给他擦去身上的水汽,一边扬声问道。
“她说谎,我没有想杀人。”小向远不高兴地说。
傅祈棠下手重了一点,声音却轻,“说实话。”
小向远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我怀疑是江阿公杀了我爸妈。他能指挥鬼。”
“哦?”
“村子里没人知道江阿公多大了,我爸说他小的时候阿公就这么大,可是我小的时候,阿公也是这么大。人都会长大啊,只有鬼不会,不是吗?”小向远从毛巾里钻出来,头发软软地贴在脑袋上。
“而且不管是谁,犯了错的话只要去找江阿公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就会得到神主的原谅,不会被鬼杀死,说明鬼就是听他的啊。人不可能指挥鬼,所以他也是鬼。”
“那他也许是神主本人呢?”
“不可能!”小向远道,“神是好的,祂在保护我们,怎么可能会让鬼来杀人!”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显然思考过很多遍。
孩子的逻辑清晰明了,神是善良的,不会伤害凡人,所以不可能让鬼来杀人,但总要有人背上这口黑锅,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江阿公就很合适。
“你还挺聪明的。”傅祈棠赞道,拿开毛巾,发现上面一片污迹,“就是该洗澡了,看看,脏成这样,小泥猴本猴了。”
小向远有些不好意思,眨了眨眼睛,磕巴道:“那你跟我一起洗?”
“想得美,”傅祈棠瞥了一眼弹幕,一把拉过宫紫郡,勾起唇角,“让这个叔叔跟你一起洗吧,反正他脸皮厚。”
此话一出,弹幕瞬间炸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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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吗,群众反响热烈。”傅祈棠忍着笑,伸手拍了拍宫紫郡的肩,“去上钟吧,争做深受人民群众喜爱的色情主播。”
“又拿话噎我。”
宫紫郡摇了摇头,随手把毛巾抛到一边,拎着不情不愿的小向远往浴室的方向走去,路过傅祈棠身边时伸手一拽,将他整个人拦腰拖走,“一个人怎么色情?好歹跟我互动一下吧,嗯?”
……
众目睽睽之下,洗澡是不可能洗澡的,所以宫紫郡的骚话也就只能说说而已。
两个人烧了点热水,凑合着把身上擦了擦,简单收拾了一下,又给小向远换上干净的衣服,傅祈棠领他出来的时候他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在看什么?”
把小向远抱回卧室,傅祈棠走过来将一杯热茶递给宫紫郡,好奇地问。
“剪报。”宫紫郡接过茶杯,低头喝了一口,抬抬下巴示意傅祈棠看墙上贴着的报纸。
“不是随便用来糊墙的吗。”傅祈棠道。
“新房子,怎么会用报纸糊墙。”
“这倒是。”
傅祈棠的视力不错,很快将几张报纸都浏览了一遍。
“都是一些发生在偏僻地方的奇闻异事。已经下葬的尸体为何半夜归来,离奇出现老伴身边?因为老伴思念亡妻过度,半夜梦游将尸体挖出带回来,提倡大家实行火葬;山下小村庄惊现狼人,脚印奇大,月圆之夜嚎叫不止,真相是一个写狼人文的老哥为了找灵感,买了全套装备cosplay……”
傅祈棠“啧”了一声,“小向远的爸妈是《走近科学》的忠实粉丝?”
宫紫郡含笑看着他。
“开个玩笑,不好笑吗,哈哈哈!”傅祈棠强行给自己捧了一下场,咳了一声,正色道,“所以小向远的爸妈认为桃源村的异象和这些差不多,他们企图从中找出相似的案例?又或者是希望能有人来帮助他们解决……”
说到这儿,傅祈棠一挑眉,恍然道,“所以咱们的身份设定其实是‘《走近科学》’栏目组的工作人员。”
“聪明。”宫紫郡轻声道,夸他的语气像他刚才夸小向远,“再想想,村子里这么多人,只有向远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是纯粹的善,只是一个普通人,跟正常的孩子一样,会发火生气,想杀了仇人为父母报仇。为什么?”
“因为他还小?”傅祈棠道,又摇头将这个猜测否定了,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报纸上,继而又在房间四周游弋。
一对被困在山村里的年轻夫妻想要解决村里发生的怪事。
他们相信自己经历的这一切都和报纸刊登的故事相差无几,看似恐怖玄妙,实则另有一番解释。
他们给儿子取名叫向远,希望他长大后能去到外面的世界。
思绪在傅祈棠的脑海中一点点汇聚,最终将一颗星星点亮了。
“因为他们不想困在这里,想从这个‘世外桃源’里逃出去,他们不信回归神主,所以没有带儿子去祠堂接受‘赐福’。”
“再加上我们的名字已经被挂在祠堂里,算是被动入教了,所以,小向远是这个村子唯一的异教徒。”
第73章 极乐桃源09
“等一下,小向远的父母不让自己的儿子信教,也没带他接受赐福,但他们却还是活得好好的,没有因此受到惩罚,说明回归神主认为这不是恶行,祂默许异教徒也可以在这里生活。但同时祂又严苛地要求所有信徒必须行善,否则就会遭到报应……”
傅祈棠摸了摸下巴,眼里流露出几丝惊诧,“这是不是有点问题?”
“嗯?”
“通常情况下不应该是对自己的信徒宽容,对异教徒才是打死不论的吗?”傅祈棠道,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一边是信仰自由,一边又矫枉过正,回归神主这么双标吗,还是说祂根本就是脑子不清楚了?”
“如果是后者,那目前我们只知道一个称得上脑子不清楚的人。”宫紫郡轻笑了一下,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随口说说。
“你是说江阿公?”
“我说了吗?”
“……”
听宫紫郡这么说,傅祈棠立刻警惕起来,眼睛都瞪圆了看着他问:“你该不会又偷偷悟了吧?”
“怎么会。”宫紫郡摇头,嘴角上扬着,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这才哪到哪,我又没有剧情大纲。”
“那你这么胸有成竹,”傅祈棠也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姑且相信你,别骗我啊。”
之后两人又在家里找了找,但显然这次的运气比之前差了点,小向远的父母并没有留下诸如日记或者书信之类的东西,搜寻工作一无所获。
两人便决定趁小向远睡着的时候去祠堂验证一下刚才的猜测,看看祠堂里是不是真的没有属于小向远的木牌。
这事说起来容易,只是将挂在墙上的木牌挨个翻看一遍而已,但真正做起来并不简单。
——木牌太多了。
桃源村一百多口人,又是几代居住于此,祠堂左右偏室的墙壁上早就被写着姓名的木牌填满了。
一层叠着一层,密密麻麻,看得人头晕眼花。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归神主的“神性压制”,学霸第一次不管用了。
宫紫郡把它拿出来,让它四处舔一舔,找到写着“向远”两个字的木牌,但它只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残破的布偶。
“学霸?”
傅祈棠关切地晃了晃它,但还是没有反应。
“看来地主也只能自己动手,没有任劳任怨的长工可以压榨了。”傅祈棠叹了口气,语带笑意地调侃宫紫郡。
两人来到郭保国昨天站立的那面墙跟前,写着刘贺民和郭保国名字的木牌已经被摘下来,放进他们各自的棺材里跟着尸体一起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