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媺娖摇摇头道:“云昭是一个极其狡猾,极其凶狠,又极其自傲的一个人,他不仅仅要成为皇帝,他的目标是——千古一帝!
整个天下对他来说就是一张巨大的棋盘,我父皇,李弘基,张秉忠,黄太吉,以及天下各路反王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现如今,这盘棋在他的运作之下,逐渐成了他的天下。
这种人平生只恨敌人不多,绝对不会因为慈烺,慈炯,慈炤三个平凡的人就玷污自己的名声。
所以,他们三个去关中,主动接受云昭监视,如此才有一条活路。
或许会活的很平凡,但是,绝对能活下去。”
沐天涛坐起身认真的看着朱媺娖道:“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朱媺娖叹息一声道:“我很没用是吗?”
沐天涛抬手摸摸朱媺娖的小脸道:“这么老辣的主意你想不出来。”
朱媺娖低着头道:“曹公公!”
沐天涛点点头道:“应该是曹化淳才对。”
“曹公公还向我父皇进言,趁着闯贼还没有抵达京城,他愿意带着我父皇母后化妆逃离京城,去南方看看有没有求活的机会。
被我父皇一言拒绝。
我父皇直到现在,还执拗的认为他会在京城击败闯贼。”
沐天涛叹息一声道:“就算陛下挡住了闯贼,可是,云昭的二十万雄兵马上就要到来,等李定国,云杨军团兵临城下,不论是闯贼,还是我们在他们面前都不堪一击。
公主,你是见过蓝田军人的,他们是个什么模样你心知肚明,那是一支由钢铁跟火药打造成的无敌之师,所到之处,任何阻拦他们前进的阻碍,最终都会化作齑粉!”
朱媺娖的小脸上上出现了一团可疑的酡红,将头靠在沐天涛胸前道:“我父皇说,京城是他的家,他哪里都不去。”
第097章 一心求活的朱媺娖
国破了!
就要顾家了。
这是朱媺娖的思维。
天下,对她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如果让她来选择,她更希望自己只是生在一个普通富裕之家。
从她出生以来,大明天下就已经风雨飘摇。
她听见过父皇在后宫疯狂大叫的声音,也听见过自己父皇抱头痛哭的模样,甚至见过父皇将头埋在母亲膝盖上哀求她别丢下他一个人的场面。
天下,除过带给她痛苦跟责任之外,没有给过她任何让她觉得幸福的地方。
无尽的叛乱……
无尽的饥荒……
无尽的灾害……
以及,无尽的耻辱……
只有在蓝田生活的两年多时间里,才是她平生最幸福的时候。
在那里,她就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战争与她无关,灾难与她无关,关乎她的只有生活。
她只担心自己栽种的玫瑰会不会开花,自己做的绣品能不能过关,自己的作业没有写完,先生会不会责骂,或者是——要不要答应梁英的怂恿,去玉山深处的清水潭里裸身沐浴……
没有对比,就感受不到什么是幸福。
如果还能继续过玉山那样的生活的话,
朱媺娖想丢弃那些让她感到痛苦的东西!
“我们要活着!”
朱媺娖瘦小的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她极为认真的对沐天涛道。
“可是,这里会死很多人。”
朱媺娖抬起头道:“云昭要全天下,我父皇如果不给,我跟三个弟弟给他。”
沐天波吃了一惊道:“你父皇……”
朱媺娖的身子抖动的非常厉害,死命的咬着嘴唇,不一会便血迹斑斑,在沐天涛的注视下,朱媺娖低声道:“我学过统筹学……我知道怎么做选择才是最优的选择。”
沐天涛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你父皇被你排除在选择之外了?”
朱媺娖流泪道:“我想让母后活着,想要袁贵妃,王妃,刘妃,方妃,沈妃活着,让兄弟姐妹们活着,而我父皇已经不肯活了。
如果没了江山,他也就死了,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如果贼兵进城,我身为大明长公主要节义!
我不明白什么是节义,问了母亲,母亲与袁贵妃她们哭了一晚上。
还是曹公公对我说,所谓节义,就是要我在城破的时候自杀殉国。
我在蓝田的时候,女先生教书的时候告诉我们,女人活着才是第一位的,哪怕是被贼人玷污了身体,也必须活着,因为错不在女人,而在于贼人。
活着才能继续寻找自己的幸福。
大明已经山穷水尽了,就算父皇能击败李弘基,后面还有张秉忠,还有建奴,就算父皇击败了所有人,最后还有云昭需要对付,这一点全天下人都知道,唯有我父皇不知道。
他依旧觉得大明不会灭亡,哪怕将我们全家统统丢进大明这个火堆里当柴烧,哪怕火堆能多燃烧一刻,他还是会这样做。
国没了。
身为母亲的长女,弟弟们的长姐,这个时候我要保住我的家!”
沐天涛惊骇的瞅着朱媺娖,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柔弱的公主身体里居然藏着一颗如此坚韧的心。
可是,转眼一想,沐天涛就明白了。
蓝田人之所以让朱媺娖进入玉山书院,恐怕就是为了往她脑袋里装这些东西,再想想梁英的身份,以及这个女人的坚强的跟野草一般的脾性。
朱媺娖在催生灵智最好的岁月里跟这种人混迹了快三年,岂能轻易的将自己的生命平白交给一个注定会灭亡的王朝,哪怕这个王朝是她家的。
沐天涛忽然想起前些天被夏完淳逼迫的场面,就长出了一口气对朱媺娖道:“这个计划依旧不完整,你如果想要平安的把你在意的人全部安全的送出去。
我这里有一个人可以介绍给你。”
朱媺娖惊奇的道:“比你还要稳妥?”
沐天涛道:“虽然是一个自私自利,龌龊阴险的卑鄙的王八蛋,不过,办事很靠谱,甚至比我还要强一些。”
“谁?”
“夏完淳,应天府通判夏允彝之子,就目前而言,他父亲有拳拳报国之心。”
“他啊,他在京城干什么?”
“偷东西!”
听沐天涛这样说,朱媺娖摇头道:“咱们有的关中都有,人家都不稀罕。”
“不稀罕?”
沐天涛怪叫一声道:“公主,你也太小看我大明了,俗话说烂船都有三斤钉呢,更何况我大明国祚近三百年,就玉山书院一个地方如何能比得上我大明三百载的积存?
你可知道,夏完淳已经偷走了司天监观星台上的所有珍贵仪器,偷走了我大明举全国之力,历时八年才编纂成功的《永乐大典》。
你可知道,他们已经搬空了太医院的大夫,以及无数的秘方,诊方,药材,就连针灸铜人都没有放过。
不仅仅如此,他们还在暗中策反了河工,督造,方料,织造,染色等等等等好东西,一旦这些人,这些东西了到了关中,依我看来,蓝田国力能迅速增强两成以上。”
“这都是我家的东西!”
朱媺娖怒不可遏。
沐天涛愉快的看着愤怒的朱媺娖道:“你如果现在去前门大街,扁担胡同第二家,就能找到他。”
“我去找他算账……”
刚刚说到算账两个字,朱媺娖就呆滞住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除过有几个宦官,宫女之外什么都没有。
沐天涛在一边笑呵呵的道:“他们都是祖传下来的贼,公主如果要跟他们动武是万万不成的。”
朱媺娖沮丧的道:“没有兵马怎么捉贼?”
沐天涛笑道:“人家早就不是偷偷摸摸的偷东西了,而是在明抢,道义上他们有亏,这时候公主只要抓住这一点,可以孤身去找夏完淳算账,说不定能收到奇效。”
朱媺娖点点头道:“他们不会杀我,要杀早杀了,好,我这就去找他们讲理去。”
沐天涛站起身,抓乱了朱媺娖的头发,还把她的衣领子稍微撕开一点,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脖子,从铠甲上弄点淡淡的血污涂在朱媺娖的脸上,最后还拿掉了她的一只鞋子。
这才对朱媺娖道:“示敌以弱!”
朱媺娖咬牙道:“梁英告诉我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要试试。”
沐天涛道:“记着,也不要把他逼急了,要知道见好就收,你的目的不在收回那些被偷的人跟东西,进了狗嘴的东西你也收不回来。
你所有的目的在于平安的将你母后,母妃,弟弟妹妹们送去蓝田。
哼哼哼,如果是别人,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立场来做这件事。
但是,夏完淳是不同的,他的师傅是云昭,他的爹爹是夏允彝,云昭如你所说,对大明宗亲没有放在眼里,夏允彝却是大明养士三百年的结晶。
如果公主能够缠住夏完淳,就能直接将这个问题递送到云昭的案头,到时候,准许不准许的在云昭一念之间,不论成功与否,对公主来说都是好事。”
朱媺娖认真的点点头,就光着一只脚,勇敢的走进了寒风肆虐的京城。
京城的取暖方式非常的原始,除过火盆之外好像没有别的技术手段,皇宫里有火龙,达官贵人之家或许也有这种东西,可是,夏完淳他们寄居的这个院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富人之家。
是普通人家却偏偏修建这座两层楼。
这样的房子夏日里奇热无比,冬日里又奇寒彻骨。
所以,夏完淳就把自己裹在裘衣里面,懒懒的躺在锦榻上,如同一只懒猫一般,偶尔慵懒的从毛皮堆里探出一只爪子,喝一口温热的酒水,然后继续缩进裘衣里打盹。
他们的事情办的很顺利,按照进度,再有五天,就能基本完成任务。
韩陵山推开门走了进来,大蓬的雪花随着他一起涌进房间,夏完淳忍不住把裘衣往身上裹紧一些。
“下雪了?”
韩陵山将夏完淳从裘皮堆里提出来丢在一边,自己甩掉鞋子径直钻进了裘皮堆,顺手拿起被火盆烤的温热的酒葫芦,嘴对嘴狂灌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