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没有说话,云杨看了云昭几次,见云昭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大吼一声道:“戒备!”
早就等候多时的云氏兄弟及仆役们,立刻就抽出了刀剑,更有人从马车底下抽出盾牌,长矛,弓箭,火枪十二人成一组,弄翻了厚重的桌子,完成了军阵的布置。
“流寇杀过来了……”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云昭神情微微黯淡一下,他很担心自己马上会看到这群人狼奔豕突的模样。
很奇怪,这些人虽然微微后退了一些,却并没有一哄而散,他们手里的刀子,木叉,铁锨,锄头也没有丢开。
依旧把云昭一群人围的严严实实的。
“这地方的一半人都来了吧?”
云昭低声问站在他身边的云掌柜。
云掌柜低声道:“不止啊,少爷你看,人群里有须发皆白的老朽,还有十余岁的少年,我觉得这地方的男丁应该都出动了。”
云昭点点头道:“不错啊,半柱香的功夫能做到这一点,太难得了。”
就在云昭跟云掌柜低声说话的功夫,一个穿着青衫长着三绺长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中年人从黑衣人群里走了出来。
朝军阵中的云掌柜拱手道:“这位大王,不管你从哪来,去哪里,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到了我蓝田县的地盘,做生意合该你发财,走脚的合该你平安。
只要不欺辱本地人,没人阻挡你的财路,哪怕你去攻打西安城也跟我们这些苦哈哈无关。
你们要是坐了天下,我们给你缴税就是了。
问题就在于,你今天打了刘老肥,还不给人家面钱,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老兄,听我一句劝,你们手上拿的东西在别的地方可以横行霸道,在蓝田县不成,老老实实的把饭钱给了,再给刘老肥陪点汤药银子,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云昭站在人群里阴恻恻的道:“小爷的人马足够把你们杀光的。”
青衫中年人闻言笑了,指着云昭道:“你这年轻人不知轻重啊,来的时候没打听打听蓝田县是什么地方么?
我家县尊年纪也不大,就是脾气暴躁一些,容不得乡亲被人欺负,你们手里有火器,我家县尊手里也有,这些年被我家县尊砍掉脑袋的流贼都是觊觎我蓝田县粮食的。
你们不惹我们,我们不动你,你们要是故意找茬,那就别怪我家县尊让你们断子绝孙了。
来来来,你不是有火器吗?先从某家这里开始,看准喽,朝胸口打。今天你们要是干不死我,我们就干死你们!”
这个家伙说完话,还得意的朝身后那群没跑的人群吼道:“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已经有些胆怯的众人被这个家伙一忽悠,又慢慢的围了上来,且人数越来越多。
“杀不杀啊?”云杨用肩膀碰碰笑的像是开了花的云昭一下。
云昭道:“你以为是在大草原吗?”
云掌柜连忙道:“要不,亮出少爷的名讳?”
云昭横了云掌柜一眼道:“你以后不要跟我出来了,越老越糊涂,这些人的胆气是你家少爷我用了五年时间才养起来,你给我泄掉,我岂不是白白忙碌了这么些年?”
云卷伸长脖子瞅瞅外边焦急的道:“杀不得,打不得,名号也不能用,你看啊,那些人慢慢逼过来了。”
云昭吧嗒吧嗒嘴巴,瞅着那个刚刚擦干鼻血,手持一杆木叉,站在最前边如同大将军一般威武的刘老肥,忍不住又笑了。
对云掌柜道:“我们投降吧,给人家赔钱,赔礼,说软话,嗯嗯,就这样,你去!”
第022章 事情总有意外
如果云昭下令让云杨开始作战,那么,一场一面倒的屠杀必不可免。如果云昭亮出自己的名号,估计能把刘老肥一伙人吓死,毕竟,蓝田县令云昭的名号里可没有爱民如子的评价。
人活着都是依靠一股气顶着,哪怕是匪气,哪怕是混不吝,哪怕是混账,在这个乱世里都成!
如果一个个都活成了绵羊,随意任人宰杀,欺辱,眼见妻女被人糟蹋都没胆子反抗那才是大不幸。
云昭宁愿让这个该死的刘老肥欺负,也不愿意用一通手段打折这里的百姓刚刚胡乱长出来的筋骨。
虽然筋骨长得方向有点偏斜,云昭相信,只要玉山书院里的人学成之后,他们自然会负担起教化地方上百姓的职责。
所以,当云掌柜面对趾高气扬的刘老肥卑躬屈膝的时候,他的心情很好,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骄傲。
这群人,是他一路上见过的人中,最有胆量,最团结的一群人。
只是,他忘了关中人的劣根性——那就是起冲突之后万万不能认错,一旦你开始认错了,那么,关中人索取赔偿的手段绝对让人永生难忘。
刁蒲城,野渭南,不讲理的大荔县,金周至,银户县,杀人放火是长安县……
这些脍炙人口的顺口溜,在云昭上辈子的时候就已经耳熟能详。
所以,刘老肥咬死了需要一百两银子的赔偿。
其中,面钱五十两银子不二价!
然后,他被云杨丢出去了摔破了口鼻,需要十两银子的汤药费,然后就是二十两的云昭一干人等偷看他漂亮儿媳妇的费用……云掌柜发誓自己没看,刘老肥却说云掌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中没看,心中不知道怎么想呢……
至于另外二十两……这个狗日的准备拿这钱邀请前来助拳的乡亲们吃白面条。
云掌柜苦口婆心的讲了半天的价,最后两人以八十两纹银的价格成交,在最后付钱的时候,又被刘老肥以银子成色不足为由,敲诈了三两银子的火耗!
云杨,云卷以及一干云氏兄弟快要气死了,不管在哪里,都是他们抢劫别人,哪里有被人家抢劫的道理?
只是云昭的心情似乎好起来了,大家不用再小心翼翼的伺候,算起来被人家欺负一下不算什么,云昭心情不好的时候,别人就休想好过,这个更加的难熬啊。
如果云掌柜以为自己付了八十三两纹银就能脱身,那就太天真了。
那个穿着读书人衣衫的家伙等刘老肥跟云掌柜商量完毕之后,他就凑上前来,讨要二十两的中人钱!
他认为如果不是他居中调停,云昭这伙人早就被乡亲们用锄头给埋了……
云昭没有理睬这些烂事,既然认输了,失败者没有人权那是一定的。
所以,他就问了一下旁人,这个刘老肥平日里是不是真的把一碗面条卖到了两百文。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决定把这个刘老肥全家抓去县衙用铁链子锁上示众一个月。
没想到,人家刘老肥还是很有节操的,一碗面对自家乡亲卖五文钱,对外来的客商卖八文钱,至于两百文钱的价格,就是专门给云昭这种面色不善,且身怀凶器,嚣张跋扈看起来像贼寇的人群准备的。
云昭认为这样的价格没有什么好说的,贼来需打!本身就是他对蓝田县百姓的要求。
今天,不能说因为人家按照你的政令执行了,你就把人家全家抓去栓狗一样的栓一个月。
而自己这群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要说不是流贼,云昭自己都不信。
那个该死的中人最终讹诈了云掌柜十七两银子,也就是说,开始刘老肥要的一百两银子一个子都没有短少。
在百姓们的哄笑声中,云昭的车队终于再次向蓝田县进发,他坐在马车里走了好远,都能听见刘老肥的大嗓门吆喝乡亲们吃白面条的声音。
云昭吃多了,被马车颠簸一下,就打了一个饱嗝,问云杨:“你说,这件事能让这些人得意多长时间?”
云杨闷哼一声道:“够他们吹一辈子的。”
“你说,下一次真正的贼寇来了,他们还有没有胆子拦截一下?”
“绝对有,你没看见那个该死的中人跟刘老肥拿到钱的时候,其余人眼中都在冒绿光吗?
以这些人的德行,下一次只会勒索的更重。”
云昭掀开车窗,瞅着窗外一望无垠的光秃秃的原野叹口气道:“人瘦,也要先长筋啊!”
如果云昭以为刘老肥的事情已经彻底翻篇了,他就太天真了。
才从矮小,破旧的咸阳城外经过,五六十个拿着水火棍,铁链子,铁尺,以及腰刀的衙役们就出现在路上。
他们认为云昭一干人需要接受检查,如若不然,他们就呼唤团练们出来剿匪。
云昭本来还想着怎么舒缓一下兄弟们的情绪,不等他发令,云杨就狞笑着带人冲了上去。
听着马车外边乒乒乓乓的揍人的声音,云昭对云掌柜道:“我就不教你怎么做事情了。
你那个大儿子在书院里学的不错,徐先生一众人都在夸他,你要把路上的所见所闻跟你儿子说清楚,让他好好地想想。
你是云氏的老人,犯了错我能容你,你儿子是在书院里学过的,他如果犯了错,可没有这么简单被放过的道理。”
云掌柜陪着笑脸道:“老奴老了,陪不了少爷了,回去之后就向大娘子请罪,以后就专心侍奉大娘子,管点家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好。
至于犬子,请少爷放心调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打得骂得,若是犯了大错,老奴斗胆请少爷给他留一口气,好让他死在老奴面前。”
云昭瞪了云掌柜一眼道:“滚出去,净说一些恶心话。”
云掌柜笑眯眯的下了马车,一脚踢开一个被云杨痛殴过后,想要钻进云昭马车底下避难的衙役。冲着还在不断打人的云杨吼道:“回家喽!”
云杨哈哈大笑一声,就上了马,打一个唿哨,其余云氏子弟也就纷纷上马,直奔西安城。
云氏的货物需要进西安城,云昭一行人却没有进城的意思,虽然一年没有去西安城了,众人却没有半点想要进去的想法。
目送云掌柜带着车队进了西安城,云昭一行人就骑着马沿着西安城墙向蓝田县方向狂奔。
西安走蓝田县的大路上人来人往的,过了灞桥之后,冬日里原本空旷的大路上人流变得越发的密集。
这一次来往的人挑着的担子里不再是幼小的孩子,而是各种各样的货物,鸡公车上也同样如此,更有沉重的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人们脸上也没有了昔日的恐慌模样。
云昭的马队所到之处扬起了大片的灰尘,自然也招来了各种腔调的咒骂声,云昭听得清楚,居然以河南一地的口音骂的最是猛烈。
这该是来自河南的流民,他们很聪慧,一年时间就在关中这片土地上扎下根立足了。
也只有蓝田县的主人,才有这么大的胆量咒骂一群骑士,且不用压低声音。
于是马上的骑士就用更加大声,更加污秽的语言回击这些咒骂,好好地一条路顿时就被他们弄得沸腾了起来。
云昭看到田地里堆满的冰块,眼神就变得温柔起来,这一幕对他来说太熟悉了,尽管蓝田县的水利工程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旱灾带来的隐患。
可是,蓝田人依旧担心天灾,在冬日里事情相对少的时候,还是习惯性的往田地里丢冰块,等待这些冰块融化,为春日里的禾苗增加一点墒情。
当玉山出现在云昭视线里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眼眶居然有些湿润了,并且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母亲的意思。
胯下的枣红马似乎知晓云昭的心意,跑的越发的兴奋。
远远地看到背着褡裢骑着驴子的云旗,云昭哈哈大笑着从云旗身边飞驰而过,惊醒了正坐在驴背上打盹的云旗。
“狗……啊少爷回来啊!”
“哈哈哈,你儿子在后边,骂人找他,不许骂我。”
云昭的坐骑快捷如风。
也不知道云旗看见出去一遭变成秃脑壳的云杨该是一副什么心情。
云氏牌坊就在山谷口,高大的石墙已经变成了一座城池的模样,不仅仅护住了云家庄子,高大的石墙还向两边延伸出去,将玉山谷口封锁的严严实实。
一路上有数不清的人向云昭施礼,云昭胡乱应付着,转眼间就来到了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