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结束,兵将需要分离?
方献亭一句话就让在场诸明将连同那些清将都下意识放下了手中的酒碗。明将都是看向马宝,清将却是看向吴三桂。
马宝眉头深锁,什么兵将分离,不就是削兵权么!
吴三桂的人突然说这一出,什么意思?
高启隆、李承爵、黄元才、雷朝圣等一干被马宝说动来降的明将都是齐齐心惊,若清廷真要收了他们兵权,万一将来秋后算帐,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了么。
吴三桂的嫡系将领、关宁军出身的杨坤、郭元龙、本藩四旗兵援剿左路镇总兵沈应时、右路镇总兵马宁等将也不知方献亭突然说这话是何意,心下都是愕然。
除这些吴三桂的嫡系将领外,帐中还有许多比马宝他们早降清军的明将,如原明朝重庆镇守总兵杜子香、永宁总兵严自明、遵义总兵郭李爱、兴宁伯王兴、白文选部将吕三贵、延长伯朱养恩、总兵龙海阳、副将吴宗秀等,这些将领都是吴三桂率军攻入贵州后相继率部归降吴三桂的。副将以上有三十多人,各部相加足有十万人(连同家眷)。
杜子香、严自明等明将当日投降之时可是得过吴三桂保证的,不仅允他们仍带所部,还允将来酬以高位,现如今吴三桂的亲信谋士却突然摞下一句清廷要收兵权的话来,这自然让杜子香等人眉头直跳,反应比刚刚来投的马宝他们还要激烈。
帐内帐外因方献亭所说嗡嗡一片,清将窃头私语低声议论,明将也是杂七杂八说些什么,显得十分嘈杂。嗡嗡嗡一片时,吴三桂却突然微抬右手,见状,明将也好,清将也好,都是闭上嘴巴。
吴三桂摆手一笑,对诸将道:“你们勿必惊慌,兵将分离乃大清律法,本王纵身为平西亲王亦不能免。故而用不了多久,本王很可能就要离开云南了。不过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是真心投顺,朝廷是不会亏待于你们的。”
马宝发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朝廷用兵西南,为的就是平定朱明残存,尔今朱由榔弃国而去,这大战便算结束,朝廷调本王回京再所难免。”吴三桂平静言道,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似是此事对他而言一点也无影响。
马宝沉不住性子,道:“我等是投王爷,不是投满清。王爷若不留在云南,我等便不投了!”
这话一说,不待吴三桂有什么反应,方献亭就一脸惊容道:“马将军慎言!”
“有什么慎言不慎言的?”马宝毫不理会方献亭的大惊小作,直道:“我马宝就是个粗人,今虽投了王爷,但我却是汉人。所以我马宝可做汉人王爷的手下,却做不的他鞑清皇帝的臣子。”
“对,我等不做鞑清皇帝的臣子!”
李承爵、高启隆等明将纷纷附和马宝叫了起来,他们同意马宝相邀来投吴三桂,除了天子弃国让他们自觉回天无望外,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吴三桂很可能要永镇云贵,所以他们投了吴三桂后就不必受满州人的气。毕竟,他们和满州人打了这么多年,一些民族气节还是有的,若不是局面难以挽回,他们也不会选择投降。现在吴三桂却说他可能要离开云南,这让李承爵、李如碧他们无法接受,因为他们实在受不了清廷派一个满州人来管他们。
马宝这些明将的叫嚷让清将中不少人面色陡变,但见吴三桂那里并未喝骂什么,心下思虑同时都是狐疑。有人稳重,觉得不对,有人却巴不得再乱些。
在遵义投降吴三桂的明总兵郭李爱叫道:“要是平西王离开云南,那我等便也各归山林,还做的什么官!我可不愿受那满州人的气!”
郭李爱这一叫嚷,那帮早期降清的明将顿时不少人也附和起来,帐内帐外又是大乱。好在,在场诸将都是吴三桂刻意挑选的人,没有满州人也没有蒙古人,所以不怕会有人出来喝骂诸将,导致场面尴尬。
吴三桂始终不语,不知此刻在想什么。
正乱着时,一直不语的胡守亮却起身走到人群当中,对众人道:“大伙也别着急,大伙都想想,可有什么法子能保大家与王爷相聚不散!”
郭元龙眼珠子一转,道:“王爷留在云南,大家自然散不了。”
“云贵之地险要,是养军练兵之佳处,我们何故要离去?”说话的是右路镇总兵马宁。
左路镇总兵沈应时亦道:“我等替朝廷卖命十多年,这仗打够了,该是择一地安度余生了!我看这云贵就很好,其他地方我反正是不想去的。”
“对!我们随王爷安置在云贵以度余生!”
吴三桂帐下嫡系关宁将领纷纷叫道,他们这一叫,后附的那些将领顿时心中有数,知道吴三桂原来打的是永镇云贵的算盘。
胡守亮抬手示意大家静一静,尔后摇摇头,对众人道:“此计虽好!却有人未必会肯让王爷留在云贵遂了大伙心意。”
“谁敢不肯?”说话的却是马宝,眼珠瞪得大大。
胡守亮叹口气道:“马将军,有些话不便明言。”
“有什么不好明言的?!”
马宝就要发作时,方献亭却上前道:“马将军,你想,王爷真要留在云贵,朝廷恐怕以为王爷拥兵自重,到时一道圣旨下来要解散我等,大伙是散还是不散?”
马宝怒道:“顺治是鞑子之帝,非我汉人之君,他若急逼,我等便随王爷反他就是!”
“对,反他,反他!”
众将本已喝得耳酣面热,听到此言,不仅没心生惊恐,反而轰然叫好!这也是诸将都是汉人缘故,且大半不久前还是明将,倘换作有满蒙子弟在场,这会多半就要拔刀相向了。这会,便是那些仍是清醒的将领,也不得不违心跟着叫上几句,因为他们已经看出今儿这酒宴味道不对了。人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可不好受,他们便是不担心清廷日后找他们算帐,也得考虑一下吴三桂对他们怎么看。
吴三桂目中精光一闪,并不表态什么,只朝方献亭点了点头。方献亭心中会意,但嘴上却说道:“不可,万万不可!此是大逆不道之事,我等不可随意言之。”
“好了,你们真是酒喝多了,在这胡言乱语,我吴三桂乃大清臣子,怎能行那大逆之事!”
吴三桂先是摆出怒色训斥诸将喝酒闹事,稍后却话锋一转又道:“南朝虽破,然永历帝却在缅甸,李定国将军亦在孟艮。依本王愚见,永历帝不亡,李将军不灭,朝廷就不会下诏解散我等。但朝廷真要解散我等,本王也会为你们安排一切,断不会让你们寒心。”
“王爷!....”
马宝还要再说,吴三桂冲他一摆手,道:“马将军之心,本王已经知道,但此事并非像将军想象那么容易,须有一段过程。马将军和各位将军若无他想,紧跟本王便是。我还是老话一句:我们只论兄弟情谊,并非主仆之分。我吴三桂有饭吃,大家便有饭吃!”
“好,我等信王爷!”
吴三桂一番肺腑之言,说得众将热泪盈眶。
方献亭、胡守亮等人这会亦是上来缓和气氛,酒宴又进行一会,诸将不少都喝的大醉,各有专人过来将他们搀扶过去安顿。这一闹,只到深夜。
..........
“人都安顿了?”
“都安排好了。”
“马宝带来的那些兵也要送些粮食过去。”
“已叫郭元龙去办了。”
听胡守亮事情都办到位,吴三桂微微一笑,忽道:“白日却是委屈你了。”
胡守亮却笑道:“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守亮可从未觉委屈呢,若王爷真打守亮四十大板,守亮怕是会更高兴呢?”
“噢?”吴三桂不解。
“打是亲,骂是爱。王爷打守亮,那便是亲近守亮呢。”
“你啊。”
吴三桂笑了起来,胡守亮也笑了起来。笑声过后,胡守亮却还是有所担心道:“王爷,若马宝等人知道北面的事情,会不会再有反复?”
吴三桂摇了摇头,对马宝,他是看得极准的。
“线国安在广西无所寸进,罗可铎在贵州也突不出去,咱们粮道被太平军卡住,出云贵只川陕一途,万一真有不济,王爷须早作打算。”
吴三桂点了点头,却道:“守亮不觉得现在形势,倒是很适合洪承畴那三字么。”
胡守亮面色一动:“王爷的意思是?”
“线国安无用,罗可铎无用,多尼想要打通北上道路,只能求本王出兵,那本王是不是跟朝廷要点什么。”
“永镇云贵?”
“咱们现在的价值可不是云贵两省就能使动了,或许,我们还能得到更多。”
吴三桂说着,负手转身,目光射向那遥远、漆黑的北方。
......
马宝降了吴三桂之后,未过多久,撤到丽江、兰州一带的明叙国公马惟兴、将军塔新策、汉阳王马进忠的儿子马自德等带领兵马六七千人先后向吴三桂投降。怀仁侯吴子圣在永昌府投降。此外,降清的还有岐山侯王会、总兵杨成、赵武、史文、邓望功等率众四千一百余人,杨武伯廖鱼领兵六百名;咸阳侯祁三升率领孟津伯魏勇之子魏君重、总兵王有功等兵员七千九百余人、马一千三百余匹、象三只降清。
四月,吴三桂奏请多尼报清廷批准,把投降明军分作十营,以马宝、李如碧、高启隆、刘之复、塔新策、王会、刘偁、马惟兴、吴子圣、杨威为十营总兵。经过整编的这十营兵共计56000人,有大小将校400余人,战马4200余匹,军械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