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营内,连续进行了数日的高密度的严刑逼供,最终却未能如愿从张公公等人口中得到宪宗密谋复辟的口供。
各种各样的大刑伺候,甚至是威逼利诱,张公公几个却是咬紧了牙关,坚决不攀诬上皇宪宗。
事实就是事实啊,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们怎能忍心看这这班鹰犬给上皇安上这么一顶莫须有的罪名?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了富贵荣华,出卖自己的灵魂,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还能心安理得无耻的活下去的。
于是张公公连同内务府曾伺候过上皇的几个内监,最后被无辜送上了断头台。
这个结局让英宗的企图再一次落空,却也在宪宗求存挣扎的心底,再一次敲响了警钟。
这一次是因为张公公等人的正直忠诚将他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他们用血和生命捍卫了他的安全。可却也让宪宗明白,在这场权利游戏里,没有弃权这一种说法,只有胜利者,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宪宗心里因疼痛而迸发燃烧起了一股熊熊烈焰。
宪宗送匕首牵出的这个案子,其最后的结局,亦让英宗震惊恐惧。
宁死不屈,这是怎样的骨气和气度?
一个小小的内监能为他做到如斯,那么其他人呢?
是否宪宗振臂一呼,他们就齐齐跟着响应,反了自己?
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偏激......
或许他这个皇位是半道截了兄长的,因而从宪宗意外回来后,他就一直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他已经习惯被天下人称为陛下,已经习惯被众朝臣朝拜,他害怕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再次失去,所以他囚禁宪宗,并寻找一切足以置其于死地的机会......
从太子和惠王谋逆之后,英宗的心绞痛发作得越发频繁了。
张院使屡次嘱咐英宗不要过度思虑,要放宽心,要释怀,可他却做不到宽心,更做不到释怀。
匕首案后,他焦虑与矛盾的情绪更甚,用太医的话来说,那叫情苦不寐。
忧思过甚,睡眠又不好,心理上的拉锯战便越发加重身体的负荷,这对于英宗而言,是个极大的挑战。
冗冬未过,英宗便命内务府停了对省吾宫的炭火供给,他逮着各种自己能想到的法儿折磨宪宗。底下的人不敢多说什么,上头有命令,他们就只能跟着指示行事。
严寒让宪宗裹足于殿内,他与沈皇后早已经领教了英宗的冷血无情。
宫内的炭火,省着用也只够撑过正月。
沈皇后几乎每天都在祈祷着,严冬快些过去,春天早些到来。
许是上苍听到了这个锲而不舍的声音,出了正月后,气候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
春天来了,各色娇艳的花儿在明媚的春光下恣意地绽放着。
宪宗和沈皇后依然日复一日的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若不是宫门外那十来个如塑像一般笔挺伫立的身影依然还在,宪宗几乎要以为他们已经脱离于这个尘世之外被世人所遗忘了。
他时常拿着玉玦出来把玩,他在等待,他知道外面的人也一直在等待。
英宗对他的苛待,他都能咬着牙挺住,因为这是一场持久战,他若是先熬不住了败下阵来,那就真的输了。
宪宗笑着望着头顶碧蓝如洗的苍穹,卧薪尝胆,只是为了等待反扑的机会!
... ...
三月初,楼月国派来了使臣来访。
龙廷轩负责接待了使者。
叶辰在龙廷轩的安排下,已经恢复了朵莎的公主的身份,回到了楼月国。
夜殇与龙廷轩当初达成合作的条件,如今已经完成了大半。叶辰以公主之尊回国,只不过夜殇所期待的复辟,在短时间内却是不可能完成的。至少在龙廷轩没有顺利登上宝座之前,不可能完成。
玉鸾是鹰组的人,隶属龙廷轩管辖,她控制了哥洛,就等于控制了整个楼月国的兵权势力。这是龙廷轩最后的隐棋,他目前根基未稳,若是再帮着朵莎复辟,对他自己完全没有好处,反而打乱了自己的筹谋布置。
英宗只在朝会上见了楼月国的使臣一面,因身体的原因,其余事项安排,都交由龙廷轩和礼部携手安置。
楼月国的使臣辗转在上京城逗留了一个多月,四月中旬的时候启程回了楼月国。
春的脚步悄然离去,酷暑降临。
六月中旬,宫中进行了一次大型祭祀,那是萧太后薨逝一周年的忌辰。
祭祀典礼进行了三日,而后礼部发了布告,民间恢复正常的嫁娶。
除服之后,龙廷轩的大婚便重新提上了日程。
英宗染了暑热,卧病在榻,龙廷轩大婚的佳期交由礼部和钦天监安排。
他面色菜菜的躺在龙榻上,听禁卫军禀报省吾宫那边的情况。
省吾宫位置偏僻,冬冷夏热。炙阳焦烤,宪宗唯一能躲避乘凉的地方,就是中庭里那颗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他喜欢抱着一卷书,躲在树荫里纳凉。
英宗想着自己的亲哥哥如今竟过得这般恣意逍遥,心头便又蒙出不平来。
他让人去把中庭里那颗参天老槐树给砍了,理由是方便监视。
第二天,当宪宗捧着书准备去树荫底下纳凉的时候,发现一夜之间,中庭里唯一的一棵参天古树,不见了,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老树根盘桓在中庭的泥土里地里。
他明白这是英宗的手笔,冬天他不让跟自己好过,夏天也不让自己好过......
宪宗苦笑,只能拿着书本,转身回了殿内。
沈皇后怕他热,拿着蒲扇做宪宗边上,一下又一下地帮他扇着风,而她自己,额角却是布满了汗珠。
宪宗拿着书,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斑白,双目近乎失明的妻,心疼着狠狠揪了起来。
他沉默了许久,而后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珍儿,我会让你重新过上好日子的,像从前那样的日子!”
沈皇后怔了怔,蹙着眉头睁大眼睛看他,尽管视线里只是一团模糊的阴影。
她拿着蒲扇的手依然扇动着,沉吟了半晌,有汗珠淋淋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跌落在宪宗的手背上,如冰水般沁凉。
就在宪宗敛眸的同时,沈皇后开口了。
“妾......等着那一日的到来!”她唇角微微扬起,蜡黄枯槁的面容似有融融光晕流动。
尽管岁月无情,夺走了她本该拥有的美貌,但那温柔得直沁入人心底的那一抹微笑,却从未失去过。
短短一瞬的沉吟,却已是百转千回的忧思。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若非坚定了的信念,他不会凭白说写不着边际的话儿来哄骗她,给她假的希望。
沈皇后不是无知的妇人,她也明白丈夫的这个决定,若是不成功,那便只能成仁。只是她也不愿意看着曾经的九五之尊如此卑微的活着,他也有他的骄傲,就算前路险阻,荆棘重重,黄泉碧落她也将追随左右,无怨无悔!
如今已是这般境地,再差,也不过是一死了,她已然是黄土掩埋半个身子的人了,还顾忌什么?还害怕什么?
她要支持他,而不是犹犹豫豫,拖他后腿!
宪宗的深邃的瞳孔渐渐变得朦胧起来,他握着沈皇后的手,紧紧的握着。
就在宪宗下定决心的同时,宫外的一股潜流也正在暗中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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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居府。
萧太后一周年的丧期刚过,民间百姓们便火急火燎地将先前就议好搁置的亲事办了起来。
尽管夏日炎炎,但人们的热情丝毫不受影响,这些天仙居府的大街上时常能看到迎亲的队伍,唢呐声,锣鼓声,鞭炮声交错在一起,十分热闹。
辰府内院。
有两个小厮抬着刚刚镂刻好的‘百子千孙’冰雕进堂屋。青青在一旁嘱咐着小心点儿,待二人将冰雕放稳妥之后,她不慌不忙的从袖袋里取出两个梅花形状的银馃子,递给辛苦忙了半晌的小厮,笑道:“少夫人赏你们喝茶的!”
俩小厮忙低头道了谢,这才躬着身子退出了飘雪阁。
青青矮身观赏着冰雕,一面啧啧的称赞道:“这手艺,真是不错,雕出来的小孩,个个精怪,栩栩如生呐!”
廊外守着的两个小丫头也探着脑袋往里头看,其中一个忍不住,上前拿手轻轻摸了摸雪白的冰雕,被青青一巴掌打了手,给了一记白眼,端着大丫头的架子教训道:“看就看,还拿手戳,没个规矩!”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不敢反驳。
青青直起腰来,忽然间似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看小丫头问道:“络子打好了?给笑笑姐的喜帕绣了?”
小丫头红着脸,摇摇头。
青青叉着腰,瞪着她们,骂了一声都皮痒了么,吓得几个小丫头纷纷作鸟兽散。
金子从厢房里出来,刚刚跟桩妈妈商量妥当给笑笑置办下去的嫁妆。
婚礼在八月举行,只是该准备的东西还是要先准备起来的。
金昊钦的婚期也要到了,家里没有个操持的女主人,金子少不得要分心为他过问一下。
金子蹙眉看着几个小丫头没个正形的从廊下跑院子里,晓得这是青青那丫鬟的款儿又发作了。
桩妈妈没有好气地喝了她们一句,“跑什么跑,万一冲撞到少夫人或者郎君怎么办?”
小丫头们反应过来,忙垂手肃立在一旁请罪告恼。
金子只让她们都注意着点儿,心头揣着事儿,快步进了堂屋。
里头凉丝丝的,让人觉得惬意又舒服。她在几边跽坐下来,吩咐桩妈妈一会儿去将茶庄送来的茶包上一些,亲自去一趟骠骑将军府。柯子萱跟着她母亲回仙居府了,婚期已经定下,排在笑笑前头,这大婚的各个步骤安排,都要商洽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