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早料到自己北行的路途绝不会顺利,但也实在没想到慈航静斋为了拦阻他,真是算得上不惜血本……
夕阳斜下,河畔有舟,宁道奇正悠闲的坐在船头,双手做出持杆钓鱼的模样。
他明显是个钓中高手,将水中一条一看就知道极为沉重的大鱼牢牢扯住,无比娴熟的做出活灵活现的动作,使这条庞大的鱼无论如何乱摆都挣脱不了鱼钩!
其实他双手中根本空无一物,但却真实的令人震惊,全无半点做作,任何人看见,都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更令人恐惧的是,当他做出甩杆动作的时候,真有一条将近成人手臂长的大鱼自水中高高跃起,扑腾着砸落于岸边,在风萧萧和婠婠的眼前翻跳不停。
不过这条大鱼离河并不算远,奋力扑腾着,很快又重新翻回到水里,除了一地的泥水和被弄得凌乱的岸畔碎石,像是做了一场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整个过程充满道意禅境,似在讲述什么道理。
宁道奇由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甚至都未曾转过身来看上哪怕一眼,但此刻越是安静,便越是使人恐惧……这是无声的警告,这是无言的威胁!
婠婠已是难掩面上的惊异,方知为何宁道奇会被世人公认为三大宗师之首,天下第一高手了。
风萧萧还是不动声色,缓缓近到舟畔,淡淡道:“人亦如鱼,有时会身不由己,有时会陷入绝境,却无论如何都会挣扎求存。”
宁道奇笑赞道:“好一个人亦如鱼!”
他转过头来,以充满智慧的眼神直视着风萧萧,柔声道:“向往自由是每个生命的本能,邪帝深有智慧,何不同这条鱼一样,挣脱束缚,回归自然,从此欢跃于浪尖,嬉戏于河底,岂不逍遥自在?”
风萧萧顿感自己的斗志被大幅削弱。
自从得知李密兵败后,他的确感到心灵十分疲倦,辛辛苦苦的谋划,与各方人士勾心斗角,几乎算尽了一切,如今却全做了无用功,其中的丧气自是难以对人诉说。
他真有那么一瞬的念头,想抛下红尘种种,不顾一切去找风雪汇合,不想再插手于这浊浊的乱世中!
宁道奇露出充满童真意趣的动人笑容,循循善诱的柔声道:“古时候有个人,以珍贵的宝珠做弹珠,去射飞翔在高空中的一只麻雀,世人笑之。为何?因为付出的代价太昂贵,而得到的东西太轻微,甚至可能什么都得不到。邪帝能否从此事领会到什么道理?”
风萧萧忍不住动容,道:“随珠弹雀,出自庄子。”
对他来说,有什么能比自由自在更加珍贵呢?
宁道奇明显瞧出他的犹疑,所以这则寓言极有针对性。
不过风萧萧却微微摇头,叹道:“宝珠未必就一定珍贵,麻雀也未必真的轻微,如果是一个被困在沙漠中的人,你说他会选宝珠还是选麻雀呢?”
珍贵或轻微,很可能只是选择的人立场不同,所谓某物比某物更有价值,也只是在某些人看来而已,并非真有绝对的珍贵和轻微,比如玻璃放到古代一定是稀世珍宝,放在现代却绝对没人会过分在意的。
宁道奇弄错了一点,他以为风萧萧之所以蝇营狗苟的经营,纯是为了一己野心,其实风萧萧性子阴鹜、手段狠辣不假,但其目的却一直抱有大义,绝非为个人谋私利。
以他的武功,如果不搅进世间这滩浑水,保证无论去哪都会被人奉为上宾,若是仅仅为了一点私利,他又何必如此殚心竭虑?
宁道奇仍是那副与世无争,清净无为的仙姿逸态。
他好话说尽,风萧萧既然不肯回头是岸,势将是动手见真章之局。
风萧萧也显得十分悠闲,他的确十分忌惮宁道奇,却不是真的怕了,真要动起手来,他不会畏惧任何人!
两人默然对峙,一站于岸边一坐于舟上,相隔数丈之远,谁都没有动作,但他们之间的风,都忽然停滞下来,像是风暴中心的宁静。
除此之外,周围却蓦地起了风……莫名其妙的飓风,突如其来的刮!
以婠婠的功力,一个没留意都被生生推到了十丈开外,才以一双赤足的晶莹拇指定于地面,素白的裙衣烈烈后飘,显出她玲珑完美的身姿,如同飞仙。
俏容上虽是一贯冷漠笃定的神态,但双眸中却闪着几乎压抑不住的激动光芒。
一位是三大宗师之首,天下第一高手!一位是从未败过的圣门圣帝!
实际上,不光是风萧萧,历代圣帝大都因走火入魔而横死,却从未曾败于他人之手过。
能亲眼目睹这两位绝世高手一战,是任何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事,对于婠婠来说,绝对能大受裨益。
处于暴风中心的宁道奇捻须笑道:“逍遥游中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的巨鹏神鸟。其自由自在的纵横之乐,邪帝明白否?”
他终于站起身,峨冠博带,身披锦袍,五缕长须被捋得整整齐齐,以隐带与世无争的天真眼神,正一眨不眨的瞧着风萧萧。
远观的婠婠知道,这是宁道奇正以自由来撼动风萧萧的心神,只要风萧萧稍有分神,就会处于绝对的下风,而无论是谁面对宁道奇这等高手,一旦势落,就绝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
不过她亦隐隐感到,宁道奇规劝的意味更浓一些,或许他只希望风萧萧能自知不敌而退让,并非真有争胜之心。
风萧萧根本不接宁道奇的话,瞧着他的目光显出几缕嘲笑,轻笑道:“人亦如鱼,你说我不自由的时候,你自己何尝不是一样,都还不是被人以吊钩勾着的可怜人。”
若非如此,宁道奇怎会出现在这里?明显是受慈航静斋的要求嘛!
宁道奇哑然失笑,道:“我早知道邪帝对道家典籍精熟于心,还和你作口舌之辩,的确是我多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