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这已经不知是林婳第多少回唉声叹气。
伏在案桌上画画, 寥寥两笔,就失了兴致。坐下抚琴,不过两下, 就变得心浮气躁。
想逛盛京的市集,想去天香楼试试新出的菜, 还想去吃吉祥大街刘婶家买龙须糖吃,更想去逛逛戏园子、去茶楼听书、去看杂技, 便不去做这些, 就在盛京郊外随处走走, 看看田园风光也好。
可能是知道从今往后不能自如出宫,呆在皇宫中腻得比从前进宫小住快得多了。
“皇后娘娘,”苏姑姑请示道:“要不去舒妃宫中坐坐?”
在后宫, 能一块玩耍的人只有后宫妃嫔了。
“不去,”林婳又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琴弦,一手撑着下巴有气无力道:“每回去她那处,她要么是在算账,要么是在训后宫的女官们, 我被迫拉着一块听, 美其名曰顺便了解了解,简直太煎熬了。”
“那奴婢去把李美人请来, 让她陪娘娘您下棋?”苏姑姑又建议道。
林婳摆手:“她棋品太差, 一盘棋抵赖无数次, 不玩也罢。”
苏姑姑:“那王婕妤?”
“她胆子小,见着我跟老鼠见着猫似的, 还是别吓着她了。”
这下没人了,娴贵妃是她死敌,绝对不能来往。容美人和周才人又是娴贵妃那边的, 就算其中的周才人三番两次示好,林婳从来都是礼貌性的应付,几次后,周才人也识趣,不往林婳跟前凑了。
“皇后娘娘,”月橘抱着一大束桂花树枝,大步踏进来,笑道:“您猜我方才在宫里瞧见了谁?”
“是谁?”桂花香气袭人,林婳起身拿来一枝瞧了瞧,在那绿而宽的叶子下,是拥簇在一起的细碎金黄色的桂花,虽小但香气浓郁、沁人心脾。
“是方小姐,”月橘道:“正巧碰着她进宫,往娴贵妃宫里去了。”
林婳面上一喜,正巧无趣,方映雪就进宫来了,“你去毓秀宫请她到御花园望风亭来,就说我找她叙旧。”
这么些日子不出宫,她所接触的都是宫内的事,天知道她多想听听宫外的新鲜事,她要憋坏了。
“绿翘,去准备些小食,我们先行一步去望风亭等着。”林婳吩咐道。
御花园内一片绿意浓浓,阳光穿过树叶影影重重落在青石地板上,林婳踩着青石板穿梭在树林中,清幽的风拂过桂香浸人,她穿着一身白绿相间的衣裳,清爽宜人。
“不知我表哥与方映雪有没有甚么进展?”林婳道:“映雪比我还要大上一岁多,她应该也在议亲了,我表哥若再不抓紧,可别叫旁人抢了些,毕竟是方丞相的掌上明珠,谁不想娶她?家世好的有,家世不好的更是想娶了她一步登天,表哥难啊。”
她隐约也有担心,没直接说出来。
其实在朝廷之上,武官和文官向来政见不合,常常闹得不愉快,她未出嫁在家中时,就曾听的她爹爹骂了好几次方丞相甚么“酸腐文人”、“老古板”、“茅坑里的臭石头”等等。
表哥乃定远侯后人,自然也是站在爹爹这边的,这就与方丞相相当于敌对了。若表哥去方府提亲,方丞相不把他连人带物地扔出来,就已经算好的了。
绿翘却道:“表少爷喜欢方家小姐吗?奴婢不觉得啊,表少爷对方小姐并不热络。”
林婳笑了笑,道:“这不热络,不代表不喜欢,我表哥就是个闷骚的性子,他若是很热络,那反而是没那个意思。”
突然,迎面走来两人,还未看清人就走近了,只见是萧弈谦和他的随从,萧弈谦一如往常喜穿湖蓝,温雅如玉,已然不见当初在宫外流浪时的狼狈。
萧弈谦怔了怔,许是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林婳,很快反应过来,行礼道:“臣见过皇后娘娘。”话及此处,只觉喉咙里充满了苦涩。
“不必多礼,”林婳客套道:“有些日子不见,可还好?”
“好,还好,”萧弈谦忙回答。
林婳微微颔首了下,抬步继续往前走去。
“婳儿,”萧弈谦忽然叫住她,林婳停下脚步,回头笑了笑说:“顺阳郡王,还请你注意一下称谓。”
“是,皇后娘娘,”萧弈谦苦笑了下,道:“我有些话想与你说,娘娘您能否听我说罢?”
林婳想了想,毓秀宫到御花园的望风亭去,有段路程,方映雪应当不会那么快过去,于是便点了点头,“可以。”
绿翘和萧弈谦的随从皆退到了一旁去,留足了空间给他们二人说话。
“抱歉,从前的一切都是我的不对,是我太糊涂,是我太任性妄为……”
萧弈谦向林婳道歉了,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道歉,林婳沉默了一会后,干脆地接受了他的道歉,“事情已经过去,你也受到惩罚了。如今已事过境迁,我不生气了。”
林婳想起萧弈谦之前那样毫无尊严的狼狈样,心底最后的一口怨气也没了。
“我知晓嫁入皇宫,绝非你所愿,若你需要帮助,我必定——”
林婳笑笑道:“虽说不生气了,但也无法再如从前那般了,我的事就不劳顺阳郡王您操心了。”说罢,她向前走去,绿翘见罢连忙跟上。
萧弈谦愣怔片刻,再放眼望去,只瞥见一抹余影消失在拐弯处,他心口胀胀的很不舒服,此刻才真正明白过来,他究竟想要的是甚么,想要的早就在他身边,明明唾手可得,他却不懂得珍惜。
侧边低矮的灌木丛后,有两个宫女正猫着腰除草,一早就蹲在这处了,但皇后娘娘和顺阳郡王并未发觉,以至于两人靠在一块说了许久的话,她们都看到了,只是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的甚么。
“唉……好好的一对璧人,竟阴差阳错的分开了,可惜了!”
“是啊。”另外一个宫女附和道。
即便,皇宫内有明文规定,不得妄议任何事,特别是主子们的事。
但耐不住宫女太监们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一成不变,也没个甚么寄托,便是再屡屡禁止,也总会偷偷摸摸地传一些谣言,更何况这回不能算谣言,顺阳郡王和皇后娘娘那是打小就订亲,又是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早就是众人眼中看好的一对,也是众人喜欢的一对。
皇后娘娘从前是郡主的时候,没架子,待他们这些宫人和善;顺阳郡王更是一等一的良善之人。
在心底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顺阳郡王的性情不知比皇上好上多少,论匹配,肯定是顺阳郡王与皇后娘娘更为匹配。
现下被人撞见了两人在宫中碰面,还有说有笑,岂能不让宫中的太监、宫女们兴奋。
三个小太监在一处山坡上,给种在山坡上的菊花施肥,马上这些菊花就要开放,得多施些肥料,让它们开得更好。
蹲着忙碌了大半个下午,暮色已至,眼见四下无人,便坐下歇息一会,说起了这两日宫里的传闻。
“紫云郡主如今已然是皇后娘娘,既已成定局,便是她对顺阳郡王再有意,也回不了头了。”长得圆的太监眯着眼睛说道。
“是啊,若这顺阳郡王能早点醒悟过来,那还有回旋的余地。”面相瘦巴巴的太监在地上拔了一根草,把那草根嚼在嘴里,笑了笑道:“真是可惜了,这么一对璧人被拆散了。”
“怎么还余情未了?”另外一个不瘦又不圆的太监诧异问道。
“你没听说?”圆圆的太监说道:“都有人亲眼见到皇后娘娘与顺阳郡王在树林里说话,皇后娘娘还伤心地落了泪,顺阳郡王满脸心疼地拉了皇后娘娘的手,这难道还不是余情未了?”
“唉……”不瘦又不圆的太监叹气摇头:“造化弄人啊!”
“什么造化弄人?你们这些奴才在此处胡说八道甚么?”忽然头顶一声炸响,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何瑞穿过灌木丛走来,厉声呵斥道。
这三个太监惊得抬头,才看到了不远处长身玉立着的皇上,吓得赶忙跪地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何瑞沉着脸道:“来人,把这三个狗奴才押去暴室受刑,再逐出皇宫去。”
萧弈洵抬步沿着石阶往坡下走去,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不自觉握紧了——
她哭了?萧弈谦还拉她的手了?
余情未了?呵呵——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个余情未了!
第67章 嫉妒心呐
天刚黑, 永安宫的大门便紧闭上了,宫殿里灯火通明,正是用膳时辰, 各种从御膳房出来的美食美酒摆了满桌,有清蒸的、香辣的大闸蟹, 还有麻辣、卤制的虾,凉拌三丝, 卤拼牛三件, 油辣子凉拌的粉条等等, 让人看一眼,就食欲大开。
弄这么多吃食,还摆上了酒, 可不就是林婳把方映雪拉到永安宫喝酒来了。
“这,这不太好吧,你如今毕竟是皇后娘娘,”方映雪别扭道:“我还得回去,若叫贵妃知道, 我——”
“没事, ”林婳按着她,拿过酒壶给她倒酒, “你也说我是皇后啦, 我寻你说说话, 她哪里敢有什么话?”
清润的酒水溢出酒杯来,方映雪低头直勾勾看着, 心口沉甸甸的,喝点酒也好。想罢,她抬手抓住酒杯, 仰头一口饮尽,“平日里也没少说,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因为她不愿意入宫,更是造成林婳阴差阳错抢了皇后之位,如今娴贵妃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便是连今日召她入宫,不过是还想打她的主意,这次不是让她入宫为妃,而是想让她去联姻,嫁给平南王之子,助方家再登上更高的位置,也好让娴贵妃在这后宫之中地位更稳,没准将来有一日能将林婳取而代之。
方丞相也有这个意思,觉得平南王世子人品家世皆为上,更何况他这些年与林国公不和已久,若有了平南王这份助力,于他在朝堂之中大有裨益。
她就是一颗棋子,于父亲而言是,于长姐而言也是,唯独不是他们的亲人。
“倒酒,”方映雪咚地一声放下酒杯,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恩?”林婳细细打量她的神色,总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之前在御花园小坐时,问起她这些日子为何避开自己,又问与表哥叶庭风可有来往,她都支支吾吾的,不大愿意答。
林婳让绿翘给她斟酒,方映雪连喝三杯方才消停下来,面颊一下晕红起来,一看就是不能喝的。
“哎!”林婳拿胳膊肘撞了撞她,倾过去问:“你别害羞嘛,我就问问,又不会说出去。到底你跟我哥现下是什么情况啊?”
方映雪脸上的笑容登时勉强起来,回避林婳的视线,“你别胡说八道了,我跟你哥哪有什么情况?我跟他根本就……不熟。”
“不熟?”林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撩起她的衣袖来,笑道:“若真不熟,那你手腕上戴着的是——”她一下顿住,方映雪原来戴在手腕上的干花手环被一个玉镯代替了,她再抓起方映雪的另一只手来瞧,手腕上空荡荡的,不见任何饰物。
“你用花做的手环去哪儿了?”林婳诧异看向方映雪,方映雪却满不在意道:“扔了啊,戴着玩了几天,觉得不好看就扔了。”
“扔了?”
这不可能,方映雪是个执着的人,从小到大一直跟自己作对,死不投降,她怎么可能就不喜欢表哥叶庭风了呢。
“别问这些好不好?”方映雪倒了酒,敬她道:“今日我就姑且当你还是从前的紫云郡主,不是什么皇后娘娘,就不分尊卑了,来,我敬你一杯!”
林婳端起酒杯,同她的酒杯轻轻一碰:“也罢,今日我们只管喝酒叙旧,不管其他的。”
……
萧弈洵到了永安宫外,只见永安宫大门紧闭,隐隐约约听得里面传来琴音,还有笑声,似乎在庆祝什么。
“上前敲门。”萧弈洵淡声道。
何瑞忙上前去叩永安宫的宫门,叩了好一会,才来了人开门,来开门的是个小太监,一见是皇上来了,惊得腿脚一下软了,跪倒在地,“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
萧弈洵目光从敞开的宫门缝往里瞧,只看得见里面灯火通明,其余什么都看不见,这会琴音和笑声倒是清晰了些。
“是谁到永安宫来了?”萧弈洵眉锋微压。
“回皇上的话,是方丞相府上的方映雪小姐,”小太监老实回答,又道:“奴才这就进去通报——”
话还未说完,就让何瑞一把拦下了,萧弈洵抬脚往里走去,身后的一众人都远远地跟着,留在了永安宫的庭院里,并没有进主殿内。
萧弈洵越走近主殿,琴音和笑声越清晰,里面欢声笑语的,似乎遇着了什么喜事。
是因着方映雪到永安宫做客高兴?还是因为跟萧弈谦互诉衷肠,又惺惺相惜高兴?
他走进殿内,入眼的便是满桌喝空了的酒壶,还有满桌备着下酒的菜,大闸蟹和小龙虾等等。
萧弈洵眉头一下蹙了起来,还记得她中秋家宴上说身子不便,这才过了一天,就开始吃寒性的大闸蟹和小龙虾?就不怕伤了身子,身边的人也不提点着?
倏然间,他想明白了,什么身子不便是假,拒绝与他同床共枕而眠才是真。
萧弈洵心底积压的怒火,这会腾地一下全升起来了,原来又生气又嫉妒,是这般滋味。
但见林婳一边抚琴一边与方映雪嬉笑,全然没发现他走了进来,她笑着道:“好好,我承认,是我跟萧弈谦一块捉弄的你,谁让你那时这么遭人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