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们的心跳变成了同样的频率。
炭笔已经画不出他的神韵了,这一刻,十八岁的宁舟无端地在毁灭的共鸣中心想着,他应该被画在油画里,用最浓烈的油彩去描绘他的颜色。
黑的是毁灭,白的是重生,而他唇间的那一抹红,也许……
是永不止息的爱情。
灵魂深处,那个质疑过他、嘲讽过他的身影再一次出现,他被毁灭的黑暗吞噬,只剩下一片虚无的残影。而这一次,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影子——是那只魅魔。
魅魔跪坐在黑暗中,低头祈祷着,安静得如同人偶。
意识深处的黑影走向了魅魔,俯身拥抱他,却如同拥抱救赎。
直到这一刻,宁舟才发现,那个身影和他一样,只剩下一只右手。
齐乐人蓦然睁开眼,刚才一刹那,好像有谁抱住了他,可当他睁开眼,周围却只有寒冷的空气,和一个还没来得及爱上他的爱人。
难言的惆怅突然间落满了他的心头。
………………
宁舟在砍树,一言不发地砍树。
不是伐木工精心调整方向,小心翼翼控制力度,生怕被砸中的砍法,他将神圣力量灌注在断剑上,简单粗暴地两下一棵。
可怜的雪松木在他暗藏闷气的砍伐下,一棵接一棵地倒了下来。
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上前,他已经单手砍完了周围一片雪松林。
齐乐人坐在篝火旁取暖,心情有点消沉,宁舟比他更消沉。
误会解开了,宁舟应该是相信了,但相信不代表他能立刻接受。
他解开了绑在齐乐人身上的绳索,撤掉了结界,但拒绝和他说话,而是转头去砍树了。
就像大多数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时那样,他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逼自己忙碌起来,逐渐排解内心的痛苦与愠怒,直到最后接受。
齐乐人没有贸然打断这个过程,他坐在篝火旁安静地看他忙碌。
砍树的过程尚算顺利,少了一只手和一只眼睛,宁舟也能做得很好。但需要搬运木头,清理树枝,搭建屋子的时候,宁舟遇到了困难,一只手很难做好这些事。
“需要帮忙吗?”齐乐人问道。
“不用!”宁舟断然回绝。
他向来不甘心认输,这份遗传自母亲的倔强让他不愿承认自己做不到,就像年幼时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有神术天赋。
“那我帮你治疗一下?我的重生本源,也许可以治好你的眼睛和手。”齐乐人又说。
但也只是也许而已。
宁舟的伤非常古怪,这沉重的伤势是在融合试炼中留下的。但是处于时间逆流之刑中的宁舟,身体明明已经退回了过去,这伤却没有好。齐乐人只能怀疑,这伤另有蹊跷,他的重生之力未必能治好。
但他想试试看。
宁舟没有回答,他在锯木头,把高大的雪松木锯得长短一致,锯子的滋啦声中,宁舟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
但齐乐人知道他听见了,他只是假装没有听见,这让齐乐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现在他知道宁舟也是会闹别扭的人了,十八岁的他远没有后来那么成熟。
不,也许二十一岁的宁舟也没有那么成熟。
他们相爱得太快太突然,起初爱情让他隐忍,隐忍到生离死别,他再也无法忍下去。
失而复得之后,宁舟又总是迁就他,在同居的那几个月里,热恋中的他们是一对快乐的爱情鸟,谁也挑剔不出对方一丝一毫的缺点。
在之后分别的三年里,所有关于对方的回忆都弥足珍贵,他们谁也不愿在本源中逐渐忘却记忆,可记忆却在一次次回想中逐渐失真。到最后,每一帧关于爱情的记忆,宁舟都在闪闪发光。
但是,真实的宁舟不是一个光辉璀璨的完美幻影,他是活生生的人。他有喜怒哀乐,有笑容眼泪,有无数美好的品格,也有自己决不妥协的原则。他当然也有缺点,但所有的缺点,在齐乐人眼中都是可爱的。
也有可恶的,齐乐人心想,比如三年前丢下他一个人来魔界。
但在见到宁舟的那一瞬间,他就原谅他了。
宁舟还在锯木头,锯得气势汹汹、木屑飞扬,他一刻也不停,仿佛只要他锯下去,无论那只魅魔如何花言巧语,他都可以不理会——没听见,当然可以不理会。
突然,锯木声中传来了魅魔叹气的声音:“哎,肚子好饿。这里什么吃的也没有,只能让狮鹫去抓一只天空水母了吗?”
宁舟一边锯木头一边竖着耳朵,听到“天空水母”这个词的时候,明明从来没吃过的他,嘴里却有了黑面包地狱一般的味道。
别吃,它比黑面包还难吃。宁舟心说。
“咦,路上我捡到了一只企鹅蛋,要不把它烤了吃吧。”魅魔美滋滋地说道。
锯木声骤停,宁舟惊恐地转过头,看着被魅魔捧在手上的企鹅蛋。
魅魔晃了晃蛋,在篝火旁照它,一边照一边嘟哝道:“里面有东西在动,这个蛋快孵出来了?还能吃吗?”
好奇的魅魔用指节敲了敲蛋壳,比嘴唇还要红嫩的舌头垂涎地舔了舔嘴角,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企鹅蛋危在旦夕!
宁舟再也顾不得假装听不见了,他丢下锯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来:“等一等!”
蛋被抢走了,魅魔困惑地抬头,妩媚多情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天真:“怎么了?”
宁舟对着火光检查企鹅蛋,蛋壳之中果然已经有了成型的幼崽,他立刻把蛋揣进了衣服里:“这只小企鹅还活着。”
魅魔一脸不解:“所以?”
宁舟:“……”
魅魔歪了歪头,委屈地扁了扁嘴:“你要抢走我的蛋吗?”
年轻的圣骑士窘迫地说道:“我跟你买。”
魅魔一脸不高兴:“可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我给你煮点吃的。”
魅魔仍然不满意,他打量着他,突然嘴角露出了一个坏心眼的笑容:“把蛋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他的狡黠地笑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上碰了碰:“你要答应让我亲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ps:复习一下重要技能。
【真爱之吻】:童话故事里,王子的一个吻总能终结公主身上的诅咒。你的公主被时间的魔法诅咒了,身为王子,你应该勇敢地把诅咒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小心,这个吻也许会引来时间的恶作剧!使用本技能前,你必须问出:“我可以吻你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个吻才是有效的哦。剩余使用次数1/1。
妖妃狡猾,大大滴狡猾,坑蒙拐骗小年轻!
我们纯情的魔王陛下会上当吗?
第96章 魔界征程(二十)
魅魔果然是阴险狡猾、不知检点的生物!
他竟然是自己未来的伴侣!
日记本里温柔缱绻的画像与文字,无不昭示着他对这只美貌魅魔死心塌地。
他的人生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差错啊,宁舟恼羞成怒地谴责着未来的自己。
宁舟用衣服裹着企鹅蛋,试图用严厉的眼神谴责这只魅魔,耳朵却悄无声息地红了起来。
魅魔显然注意到了这点,他眨了眨无辜又潋滟的眼睛,委屈地说道:“你以前都是主动亲我的,把我亲得喘不过气。”
没有记忆的宁舟无从分辨真假,少年的羞耻心又让他无法开口质疑。
于是,红耳朵进化成了冒着热气的红耳朵。
魅魔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得意,他一手托腮,用最纯情的口吻说着最勾引的话:“所以呢?我可以吻你吗?”
他好像笃定自己的引诱会成功,因为他总能在这段亲密关系中占据主动权,这种隐秘的自信,在他七年前的爱人面前,突然冻结了。
魅魔的笑容也冻结了。
十八岁的圣骑士拿出了一瓶酒,这一定是烈酒,因为只有酒精浓度足够高的酒,才能在这样极寒的天气中保持液态。
“不可以。我不能用吻去做交易。”宁舟拎着酒瓶,竭力镇定地说道,“我用这瓶酒跟你换它。”
少年人不知变通,天真又固执地遵守着自己的原则,他坚信亲吻是因为爱情,而不应该是出于交易。
这种天真,就是这样的天真,在感情上,他的宁舟一直都是这么天真。
魅魔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然后他笑了。
再没有故作勾引,也没有刻意撩拨,却比任何一种精心练习过的笑容更美。因为他含笑的眉眼间溢满了无从掩饰的爱意,如同脉脉秋水,又如绵绵春雨,全数盈在他的眼睫间。
——他一定深深地爱着我。
任何人见到他这样的笑容,都会这样坚信。
跪坐在地上的魅魔抬起头,那一抬眼的温柔中,他款款说道:“你不需要用任何东西换它。它本就是你的。”
宁舟不解地蹙眉。
魅魔仰视着他,微微下行的眼尾为他平添了无数无辜的多情:“因为它属于我,而我属于你。”
多么令人怦然心动的话语,几如恶魔的引诱。
恶魔总是如此擅长欺骗。他本可以把话说得更动听,巧舌如簧地哄骗他,直到骗到一个犹疑的吻。他也可以蓄意图谋,用娴熟的演技演出一个被情人忘却的可怜人,用委屈的眼泪哄到一个安慰的吻。
可偏偏眼前的魅魔不再引诱他,他不再试探,不再欺骗,他突然间变得诚实——至少看起来诚实。
“在来到魔界前,我就知道你在融合试炼中出事了。我急匆匆地赶来,生怕救不了你。对于你身上的‘时间逆流之刑’,我没有其他的办法。但是先知指点了我,他给了我一个技能,只要你同意我吻你,我就可以用这个技能结束你身上的诅咒。”魅魔轻轻叹气,“我本来觉得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这远比我想象的要难。”
面对突然转变了态度的魅魔,宁舟心中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望。他把企鹅蛋藏进了衣服里,这才闷闷地说道:“这听起来像个恶作剧。”
“对,像个恶作剧。在你身上施加了‘时间逆流之刑’的人和给了我这个技能的人是同一个人,他就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人。但请不要误会他,他这么做是为了延缓你身上毁灭本源的诅咒。”
“……我知道。”宁舟说道。
他说得很简短,没有说出来的话远比说出来的要多。他没有对魅魔解释自己小时候与先知的过往,那些被不靠谱的长辈捉弄的童年回忆,他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告诉别人。
气氛渐渐和缓了下来,魅魔将他失忆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年轻的圣骑士怀里抱着企鹅蛋,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讲,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偷看眼前人美貌多情的脸庞。
“所以你也不知道融合试炼中发生了什么?”宁舟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