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年纪二十出头,憨憨厚厚的一个人,对丹凤夫子照顾得很是尽心。
他虽然是个下人,苏好意对他却很尊重,从来不怠慢。
“八郎啊,夫子这两日脾气很不好,也不知怎么了?”青石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要不你过去看看,也就你能哄他开心。”
“这两日雨多,我走动的不如往日勤。”苏好意也觉得怪不好意思:“我这就过去,看看那老顽童又闹什么呢。”
墨童在一旁说:“苏公子这时候过去,午饭就得在那头吃了吧?恰好昨日从京城来的肉脯和干果送到了,要不您就顺手给夫子带过去些。”
“多亏你提醒了,要不我还想不起来。”苏好意这两天没情没绪的,京城来的东西她没心思看,也没胃口吃,反倒忽略了。
跟着青石往过走的时候,恰好看思源堂的刘师傅背了篓荸荠上山,苏好意想起前些日子和司马兰台一起在丹凤夫子院子里煮荸荠的事,于是便拦住刘师傅,用半只熏腊鸭换了一小筐荸荠。
刘师傅还有些不好意思,荸荠这东西便宜得很,京城香风斋的烧腊鸭,可得好几两银子。
“拿着吧,平时也没少麻烦您。”苏好意从来都不是个只算小账的人。
平时她没少找刘师傅帮忙,虽然不过是一头蒜半颗葱的事儿,可终归是常常麻烦人家。
苏好意到了丹凤夫子那儿,老人家正在窗边坐着。
因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多年前的某一个相好,便情不自禁地失落起来。
苏好意才不惯着他臭毛病,笑着说道:“一个不回头的老浪子,装什么痴情种!我都替你臊的慌。今天用腊味给你煮荸荠吃,可看好了你那几颗牙,别一并吞到肚子里去。”
“你个猴儿崽子,”丹凤夫子被她一通嘲笑破了功,又耐不住腊味的诱惑,说道:“这两天在屋子里挺尸来着?这会儿才想起来孝顺我。”
“一会儿那鸭腿单留着,专用来塞你的嘴。”苏好意故意气狠狠地,其实脸上始终带着笑。
这些特产都是司马家的人寄来的,其实司马兰台并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以前家人也从没给他寄过。
后来苏好意偶然提过一嘴,司马兰台给家里写信的时候便特意嘱咐了。
其实这些东西姹儿姨自然也买得起,可是要运到仙源山来却是千难万难,不是花银子就能解决的事。
司马家就不同了,可以用驿站,保证路上不耽误,更不会少东少西。
“今天先将就着吃着,等哪日我高兴了,给你做金银蹄。”苏好意一边削荸荠一边说。
“猴儿,别跟我装了,你整天只顾着想兰台小子,要不是青石去找你,怕是早把我忘到爪哇国去了。”丹凤夫子眼睛看不见,可是看苏好意一看一个准儿。
苏好意也不忸怩,叹口气说:“他若下山去做别的,我还放心些。这次瘟疫听着就凶险,又总是这么个天气,我能不担心吗?”
“还算你有良心,”丹凤夫子把拐杖在地上轻轻地磕了磕:“说起瘟疫来,其实大巫山的人对瘟疫的治法,比咱们要厉害得多。”
“大巫山?”苏好意听了就问:“你见过他们治瘟疫?”
“当年那个陈鱼,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掌坛巫女,”丹凤夫子又提起了往事:“她在仙源山的时候,相邻的州县就发生了瘟疫,那次的情形也十分凶险。当时我们几乎被逼得束手无策,可她一出手,居然很快就将瘟疫控制下来。”
“真有这么厉害?”苏好意听得有些呆了。
“是啊,只是她在出手之前就已经说好了绝不将药方示人,任何人不得再追问。”丹凤夫子说道:“我们既答应了她,自然要遵守诺言。但她法子显然和仙源山不是一个路数,我们当时便是山上的夫子,这一点是不会看错的。”
“她既会这么厉害的医术,难怪有人觊觎。”苏好意叹息:“不知越溪谷人手里的青衿录可有记录那法子。”
“应该不会,”丹凤夫子摇头:“其实凡是写到书里的内容,就是为了给人看的。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是要私藏,只是那法子真的不足为外人道。”
“这么说这个陈鱼,她一点儿也不坏。”苏好意喃喃:“她长得可美吗?”
“自然是好看的,只是太古灵精怪了些。”丹凤夫子摇摇头:“也就只有叶寒星那样的好脾气能受得了。”
“你这老不正经当时没打人家的主意吗?”苏好意眯着眼问丹凤夫子。
“胡说八道!我身为夫子,能做这没人伦的事吗?”丹凤夫子气得抡起拐杖要打苏好意。
“好啦好啦,是我不对。”苏好意笑着赔不是:“赶紧把拐杖收起来,要不别想炖腊味了。”
等饭熟的时候,丹凤夫子让苏好意给他弹一曲琵琶。
苏好意说:“连天的下雨。琵琶弦都涩了。”
可还是取出琵琶来坐在窗边,想也没想就信手弹出一曲《长相思》来。
一遍遍,不厌其烦。
最后丹凤夫子受不了了,说道:“停了吧,再弹就要把我送走了。”
第394章 此心唯求尽人事
仙源山的人劝说村民,就算不能把病人交出来,最起码也要单独安置,不要和家人住在一起,这算是折中的法子,村民大多都不反对。
只是有个别人家是老人病了,怕这样做显得不够孝顺,死活也不肯把老人单分出来住。
这天夜里没下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司马兰台他们就已经开始熬药了。
苦涩的药味四处弥漫,好像永远也呼吸不完一样。
四周静默,连一丝风都没有。
这里的人原本是敬重仙源山众人的,可这瘟疫实在霸道,他们到现在还没找到真正有效的办法。
村民便动摇了。
面对生死,信与不信,原本就在一念之间。
“师父,我一刻钟之前刚刚给澄云夫子把过脉。”司马兰台向青鸾夫子禀报:“脉象比昨日更稳了些,口中的脓疱也出现了愈合之相。”
青鸾夫子听了长舒一口气,说道:“如此便又添了三分把握了,寒冰玉尺还要继续用着。”
“知道,只是夫子如今还不能进食,”司马兰台道:“弟子煮了龟息饮,这几天先给夫子喝着吧。”
“咱们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后续还会再送来。”青鸾夫子道:“这东西成本虽高,炼制却不难。什么也抵不过人命贵,给百姓也是能用则用,不要吝惜。”
所谓的龟息饮是专门用来给无法进食的病人保存体力的,因为人只要不吃不喝,最多七天就会死亡。
更何况是持续高烧的人,格外消耗体力。
“昨日咱们进寨子里把明确患病的人都看了一遍,”青鸾夫子背着手看了看天,还是没有放晴,好在已经将近一天不下雨了:“那几个病得重的最好能移出来。”
“昨日咱们已经同他们说的很清楚了,只是这些人还不肯信。”司马兰台也深感无奈。
“这时候若是有人带个头就好了。”青鸾夫子喟叹。
那些村民始终怀疑他们会把患病的人烧死,有的让青鸾夫子他们保证把人带走三天后就治好还回来。可这样重的病症三天又哪里能够治愈?
更别说那些病人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夜岚夫子他们捎信过来,那几处村寨本不严重,但因村民们不肯分开,导致又有人染上了。”司马兰台道:“实在不行,只能让官府出面,强行隔开了。”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尽量不要动硬的。”青鸾夫子道:“为了镇压匪患,知州将各处的兵勇带去了大半。所剩的这些官兵,也仅能维持个基本秩序。倘若村民暴动,多半是压制不住的。”
明州今年不太平,年前就有过瘟疫,年后又有兵患。
师徒俩说话的功夫,司马兰台就见远处有人走了过来。
这时天色还有些昏暗,又有树木掩映着,看不太真切。
等到走近了,能看得出来是个孩子扶着一个大人,那大人还拄着拐杖。
“应该是那对母女,”司马兰台看出来是谁了:“昨日我劝说她们的时候,那母亲就似乎有些心动。”
果然前来的就是那对母女,那孩子就是司马兰台给她斗篷的那一个。
这对母女来到近前,已经气喘吁吁了。
那母亲因为染了瘟疫,面色赤红,唇焦舌敝,整个人都脱了相。
“神医,我娘的病又加重了。”那孩子名叫淑娣,见了司马兰台忍不住哭了起来:“马二娘说这瘟疫是我家带来的,撺掇村里人把我们娘俩都烧死。”
马二娘是村里的神婆,村子里的人颇信她的话。
自从有人染了瘟疫起,她便四处宣扬,自己画的符能消灾。
因此骗了不少钱。
可她那符毕竟不能真的管用,因此便要想办法开脱。
恰好半个月前,淑娣的舅舅曾经来过他们家一趟,送了些米面。
他舅舅住在龙头寨,回去也染了病。
人都说他是来放马坪才染上的,可马二娘却说是他把瘟疫带进来的。
村民们俱是愚蒙之人,被那神婆一忽悠,竟有大半人都信了。
因为纵使仙源山的人来了也没有将瘟疫治好,村民便觉得这瘟疫邪门得很,怕是真如马二娘所说,这是阎王爷派了瘟神,到人间来索命的。
“你们母女两个都留下来吧。”青鸾夫子道:“现在空帐篷很多,你们两个分开住。”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淑娣母女两个千恩万谢。
“你们怕是还没有吃早饭,我们刚好煮了粥。”司马兰台道:“吃饭的时候也各吃各的,等吃完饭后再给你母亲看病。”
“总算有病人肯出村子了,”青鸾夫子道:“这女人病的还不是特别严重,咱们好好将她治愈。村里的人看了就会相信咱们了。”
如果能将淑娣的娘治好,无异于添了一块活招牌。
等村民来领完药后,司马兰台又带人进了寨子。
只是这样一家一户的走很耽误时间,并且又发现有几个人出现了被传染的症状。
这样的消息令人恐慌,然而村民的固执也超乎司马兰台等人的预想。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村里的男人都这么说:“你们自己的人不也没治好吗?”
高家良和古瑜都死了,澄云夫子还半昏迷着。
“你们虽是神医可终究不是神,”马二娘大放厥词:“自古就有治病治不了命的说法,不信你们斗得过天意。”
这天村里又有两个人死了,依旧连夜火化。
不过也有几个病人有了好转的迹象。
司马兰台和青鸾夫子连夜斟酌方子,想尽快治愈几个。
“夫子,兰台师兄,”卫营跑进来,语气急切道:“澄云夫子醒了!”
这消息自然令人振奋,司马兰台和青鸾夫子急忙过去看。
澄云夫子如脱了一层皮,整个人干瘦如柴,但眼神清明,对青鸾夫子道:“我无事了,明日随你们进寨子。”
“不成,”青鸾夫子不同意:“总得再休养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