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蝶踉跄走到街道,一路上撞了无数的人,她什么都察觉不到。
她死死捏着长剑,脑海里回放着小儿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王家更尊贵的人吗?
有!自然是有的!
那巍峨的皇城,高高在上的王位,建康城中最尊贵的位置。
老嬷嬷死了,不是因为太夫人的死因,而是因为当年她母亲。
怪不得王家死也要捂住,不敢说出幕后的人。
是啊,她母亲一个小小的人物,如何比得上当今最尊贵的王。
她曾想过幕后藏着恶心的交易,没想到竟然是如此。
怪不得威远大将军陈铮,冒着名声不保,也要纳她母亲为妾。
至少那个时候,陈铮手握兵马,王上还指望陈铮守卫北越,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怪不得!
他们都不准自己去调查真相,她难道还能杀了当今的王上?
殷蝶冷着脸回到府邸,屏退所有人坐在窗户边,她看着手中的长剑发呆。
半响,她摸着剑身,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场面。
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回到建康,而是住在一个简陋的瓦舍。
院子里种着一颗石榴树,结出来的果子酸得很。
父亲高大,甚喜爱抱着她举高高,大声爽朗的喊着她的名字:臻臻、臻臻。
她年少多在琅琊王家长大,太夫人眼中最受宠的表小姐,甚至能在王家子孙中得到一个排名。
她见过的美玉珠宝,尝过的珍馐美食数不尽。
可残酷真相揭开后,她记得的只有那一座庭院内的一家三口,幸福无忧的生活在一起。
每天吃食简单,父亲教自己练剑,母亲在一边绣花做衣裳。
殷蝶目光变得遥远,忽然眼前画面变得模糊,泪滴落在剑身上,绽放出一朵花儿。
她哽咽开口:“父亲,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如何做?”
那样人不配当王上,不配拥有你们当时的一腔热血。
少时殷蝶曾去过宫内,见过王上多次。
那时她素来顽皮,王上从未怪罪过她,甚至独宠她一人,比公主还尊贵。
可她却忘了,多次自己留在宫里,母亲都慌张来寻人。
当初有多糊涂,现在就有多恨。
是她太不懂事,不明白母亲眼中的无奈,次次将母亲送到仇人的身边。
满腔悔恨如潮水般涌来,她心头骤痛,吐出一口鲜血。
入眼的红,刺目的痛。
哈哈哈哈,她仰头肆意大笑,风起疏狂,唇角的鲜血凝结在了她心头。
什么礼仪忠孝,什么儒家文化,什么倾天权势。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纵横捭阖,赢家才有资格站在天地这盘棋局上。
这世道已经崩乱,她手中剑,心中恨,才是她的道。
雨后天空一碧如洗,大风刮过,惊起池中涟漪,鱼儿藏在荷叶深处,躲避纷乱。
夜色将至,公子晟才缓缓归来。
他一身酒气,脸色不佳,踏进内院问的第一句话:“臻夫人如何了?”
她倒了一盏冷茶,递到公子晟手边:“殿下在宫中也有人胆敢逼迫你饮酒么?”
最受宠的皇子,还能有他不能拒绝的人?
“今日母后父皇举办了一个小宴,孤不得不陪着。”
公子晟话语中透着一抹无奈,他摸到茶水凉透,不悦的看向婢女:“换一盏热茶来。”
“诺。”
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包精致的小食:“宫里带出来的,孤记得你少时最喜爱这个。”
多少年他没有这个习惯,去哪儿都要带走小食。
公子晟像一个想要得到赞赏的小孩儿,拿着东西到她面前讨她欢喜。
殷蝶敛去眸地的异样,拿过小食尝了尝,不由得感慨:“果然还是宫里的好吃。”
“你若喜欢,孤每日派人给你寻来。”
反正不过就是去一趟皇宫的事情,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殿下这般宠着我,小心哪一天我习以为常,便不再觉得珍贵。”
她懒洋洋靠在塌边,即便是他刚才进来,殷蝶也没有起来行礼。
公子晟早就知道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也从来计较过。
他伸手将小食都整理到碟子内,看着这些她喜爱的吃食,带着笑意开口:“那便好,孤可以宠你一辈子。”
池塘柳絮风声起,郎君一诺诉衷肠。
他低垂的眉眼如画,脸上还带着一抹酣然,修长的手捧着她最喜爱的小食,宛如他捧着的赤诚之心。
这样一个人,捧了十分真心到她面前。
殷蝶嘴角的弧度消失,她深深看着面前的人,却不知说什么。
多年以后,她都会时常回想起这个画面。
想起那个尊贵优雅的少年,红着脸说要宠她一辈子的话。
到最后她才明白:世间哪有双全法,总有成王败成寇。
明明知道他们最终会走向不一样的地方。
有可能,他们会变成刀刃相向的仇人。
可这个时候,她却不想放弃这搓手可得的温柔,很想这样坐在他对面,一眨眼就是一辈子。
为什么,她编了一个谎言,最后骗到的却是自己。
我明明知道,明明放不下啊。
“你、你可不愿?”
他的语气透着小心翼翼,俊俏的眉眼透着懊恼,刚才他才着急了。
明知道她不喜欢承诺,却妄图将她困在身边。
呲,殷蝶撑着下巴,仰头看着他:“殿下可想好了,我父重鸣凤一生只有我母亲一人,生生世世。”
你看,就算到了这个时候。
她也想将他赶走,尊贵的公子殿下,如何只能守着一个妇人。
她看着他,却巴不得他拒绝。
这样就好,这样她就不用愧疚了。
“当真?”
公子晟握着他的手,欣喜的模样像极了最美的水墨画,那双眼眸灿若星辰。
他声线透着紧张:“孤、孤明日就去求父皇赐我封号,再赐婚,迎娶你当孤的正室王妃。”
皇子只有在成婚的时候,才会有封号。
那一刻,殷蝶心如鼓击,她眼前的迷雾变浓的时候,却有一个人始终固执牵着她的手。
殷蝶忽然送来他的手,用力拍了拍桌子,觉得很好笑。
小时候在学堂,公子晟就一副很拽的样子,除了兄长张辉之外,他看不起任何一个人。
公子晟恼羞成怒,伸手把人揪住:“你敢笑孤?”
“怎样?”
殷蝶故意扑了上去,翻身将公子晟压在塌下,居高临下:“可服?”
他笑意更深:“不服。”
稍微用力,公子晟就将人反压:“孤乃孩童时,就没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