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春娇小妩媚、衣着得体,本就是上流社会的名媛,现在作为新总理的私人代表兼新闻发言人,更是容光焕发、魅力四射,并且词锋犀利、谈吐不凡,毫无疑问地成为酒会焦点。
女人地位低,越南女人地位更低。
多妻制度一直延续到现在,一些越南男人视女人为奴仆,让她们从事最辛苦的工作,赚钱养家。更有甚者,把自己的女人乃至女儿当成商品,卖给人-贩子或妓-院。
陈丽春无疑是越南女人中的另类,看着她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样子,吴莉君崇拜到极点。
酒会成了她一个人的舞台,阮文馨继续呆这没意思,找了个借口先走了。走之前又叮嘱了一番,让李为民小心点,别被殃及池鱼。
既然来了,不能不与熟人打招呼。
正准备把未婚妻介绍给美国大使馆的熟人,陈丽春突然侧身笑道:“女士们、先生们,这位就是政府难民委员会委员李为民先生,李先生刚从北方考察回来,对难民情况非常熟悉,想知道什么可以问他。”
“李先生您好,我是美联社记者,我们在飞机上聊过,很荣幸再次见到您。瑈夫人刚刚提到难民委员会,提到您的新身份,这是不是意味着您是琰总理入主嘉隆宫后任命的第一位官员?”
这个家伙对政治的兴趣远大于对难民的兴趣。
李为民暗骂了一句,微笑着回道:“科奈恩先生,再次见面我同样很荣幸。至于难民委员会委员,您可以理解为带有人道主义性质的半官方职位。我的主要工作是想方设法筹集资金,协助政府救助和安置急需帮助的难民。”
“不是正式官员?”
“至少政府没给我发薪水。”他耸了耸肩,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一个记者又要提问,李为民干脆放下酒杯,一脸凝重地接着道:“尽管日内瓦和平谈判正在进行,和平曙光已经出现,但大批北方难民仍从四面八方涌向河内、海防两个城市,他们经历长距离跋山涉水,到河内或海防时都已精疲力尽、身无分文。
截止我回来前,两个城市周边已自发建成六十多个难民营,食物、干净的饮水和医疗等条件严重不足,国际红十字会、天主教会及北方的一些慈善团体正想方设法筹集粮食和药品,但相对于数以十万计的难民,他们的努力始终是杯水车薪。”
一个不是来自香港就是来自新加坡的记者,急不可耐地问:“李先生,难民问题如此严峻,政府打算怎么应对?”
“政府当然不会坐视不理,所以琰总理正式上任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成立难民委员会。具体措施正在加紧制定,但在我个人看来,在难民救济和安置这一问题上,法方应承担更多义务。
这不仅因为法方应对那么多人流离失所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且迄今为止法方仍控制着军事、治安、交通、民政和财政等主要机构。如果法方不承担责任,不予配合,那么难民救济和安置措施制定出来也很难付诸实施。”
一语中的,法国高官一声不吭,美国外交官深以为然,连一些国军军官都连连点头。毕竟总理府现在要什么没什么,你让人家怎么去救济?
既然已经当上这个官,就要像那么回事。
李为民顿了顿,一脸诚恳地说道:“在此,请允许我代表难民委员会,对美国政府表示最衷心的感谢。虽然和平谈判正在进行,但和平并未真正降临,北方乃至南方一些省市仍战火不断。
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美国国际开发署使团正在抢修河内至海防的5号公路,美国特别技术与经济使团正在改造海防码头,我回来时已投入三艘驳船,并且在同时扩建河内机场。为分流难民、缓解河内和海防的救济和安置压力提供了巨大帮助。”
……
立场明确,有礼有节。
更难得的是精通越语、法语和英语,根本不需要别人翻译,一口气回答了十几个记者的二十多个问题。
难怪伯伯和丈夫非要她拉着他一起来呢,对付记者游刃有余,形象又好,果然帮新政府长了脸,打响了舆论战的第一枪。
陈丽春暗赞了一个,接过话茬回答那些他刻意回避掉的敏感问题。
未婚夫谈吐自如、神采奕奕,整个一风度翩翩的外交官,吴莉君从未像今天这么高兴这么骄傲过,笑盈盈地站在他身边,心里美滋滋的。
刚跟美国大使馆的几个熟人说了几句话,一个五十多岁,穿着灰色西服,头发一丝不乱,戴着眼镜,双目炯炯有神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伸出右手招呼道:“李先生年少有为,蒋恩铠,认识李先生很高兴。”
一口带着苏州或上海口音的国语,李为民倍感意外,想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来头不小,国民政府驻西贡领事馆总领事,用国内的说法是“蒋帮驻西贡伪领事馆总领事”。
“原来是蒋领事,失敬失敬。”
“李先生知道我?”
人总有个心理归属,尤其漂泊在外、寄居他国的华侨。不管老蒋混的有多惨,国民政府退到什么地方,他终究是政府在西贡的官方代表。所以老头子没去法国前常受邀去他那儿参加招待会,据说马国宣等五帮大佬与他关系也不错。
尽管李为民不愿意跟他走太近,仍紧握着他手笑道:“听家父说过。”
蒋恩铠只知道他是华人,不禁问道:“李先生,令尊大人是?”
“家父李冠云,前段时间刚携家母和家妹去了法国,不知道蒋领事记不记得。”
“哎呀,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冠云兄的独子。你不是在美国念书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段时间了,一直没去拜会,请蒋领事见谅。”
前几天还纳闷,李冠云生意做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去法国了呢。原来他儿子跟吴廷琰攀上了关系,或许跟美国人关系也不一般。留在西贡只会左右为难,干脆一走了之。
老蒋一直想着*****一直把越南尤其堤岸华侨视为旅居海外的国民,领事馆在西堤做了大量工作,设有秘密党部,发展***员,发行华文报纸。以各种身份作掩护的保密局特务,更是在秘密战线与受越盟领导的华侨地下组织斗的如火如荼。
堤岸华侨大多做生意,不太关心政治,当警察或在政府担任公职的都极少,像他这样身居高位的真是头一个。
蒋恩铠倍感意外,若无其事地笑问道:“李先生,你和琰总理关系很好?”
李为民岂能不知道他是在试探,模棱两可地敷衍道:“我很尊敬琰先生,琰先生也很照顾我。”
“这么说认识很久了?”
“认识有一段时间,但算不上很久。”
“刚才阮文馨将军开的那个玩笑,不知道李先生是怎么看的?”
很显然,他和大多驻西贡外交官一样不看好吴廷琰,李为民一语双关地笑道:“蒋领事,您都说是玩笑,既然是玩笑晚辈能有什么看法?”
蒋恩铠倒是个妙人,不禁打趣道:“滴水不漏,李先生,你比我更像外交官,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晚辈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兼任那个委员只是想回报社会,做点善事。滴水不漏,何从谈起,蒋领事,您别开玩笑了。”
陈丽春朝这边看了,似乎打算叫他一起走,蒋恩铠连忙道:“领事馆后天有个招待会,不知道李先生有没有时间赏光?”
李为民不想跟他走太近,不是担心华侨地下组织会有什么看法,会把他作为“为虎作伥”的代表列入暗杀名单,而是南越与台湾的关系太复杂。
由于意识形态的关系,他们一方面要合作,要抱团取暖;同时又存在许多历史遗留问题,一方面存在许多矛盾,比如怎么对待侨居在南越的百万华侨,又比如怎么看待国民政府入越接受日军投降时干得那些烂事。
跟吴廷琰一条路走到黑没前途,跟他们混一块儿更没前途。
李为民不想让吴廷琰有什么想法,一脸歉意地婉拒道:“蒋领事,非常抱歉,那么多难民急需救济和安置,恐怕晚辈没时间参加。等忙完这阵子,晚辈再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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