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森心情有点受伤,嘟嘟囔囔的往宿舍走。
回到宿舍,三个人都在,周纵也是昨天半夜才回来,这儿补完觉刚醒。
看他回来了,周纵和他打了声招呼,哪去了?
图书馆。乔森说。
人多吗?冯储随口问道。
还行,不是很多。
乔森坐下来,还想着刚才的事儿。
想什么呢?周纵在旁边收拾东西,随口问了他一句。
周儿,你说师哥是不是烦我啊。
哪个师哥?
就是沈师哥,乔森说,我刚才回来碰见他了,我还跟他打招呼了,可他都不搭理我。
你遇着沈境青了?周纵一脸惊喜,他要去哪?
不知道,乔森摇头,不过看样子像是有急事,往那边废旧的教学楼跑了。
教学楼?
周纵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印象中废弃的教学楼就那一座,他去那干什么?难不成那货又找事了?
想到这儿,周纵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换衣服,我出去趟。
去哪啊?三个人问。
当我的护花使者。
*
沈境青赶到天台的时候,果然在这儿看到了林嘉尚,他一身黑衣,整个人站在天台的围墙上,张开了胳膊,像是一只即将起飞的鹰。
听到身后的声音,林嘉尚转过头来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沈境青跑出了一身汗,他冷声道:下来。
下不去了,林嘉尚苦笑道,我没回头路了,一切都毁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笑着:你们都知道了吧,是不是觉得我怎么会是这种人?可是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的境青,可是没办法,我没办法不去做啊。
沈境青深吸一口气,缓缓向他走近,他尽量把声音放平,做什么?
太多了,太多了,林嘉尚像只走投无路的小鹿,被迫以这种方式展开自己的控诉,各种各样的活动、各种比赛、买饭、打印、买咖啡、拿快递、拉赞助,还有其他一切班里的活动,真的太多了,我忙不过来,我做不到!
沈境青站到他的身后,轻声问:所以你借钱做什么?
我没办法啊,钱不够,活动就办不好,办不好院里就不满意,不满意就会取消评优,奖学金什么的都没了!林嘉尚哭起来,带着咆哮,所以我必须做,比赛也必须得奖,预算不够我就去借,赞助不够我也去借!
可是不行啊,境青,我撑不住了,这个窟窿越来越大,我填不上了,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我不甘心!为什么我这么努力,我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我做遍一切跑腿的事,为什么落的这个结局!!
这话听起来让沈境青窒息,细数大学这几年里,大大小小的活动确实全靠他。
只是他没想到,林嘉尚会用这种方式......
所以我没有退路了,林嘉尚轻轻笑着,一切都毁了,我的三年都浪费了。
一切都毁了!!
林嘉尚大喊了一声,接着便跳了下去。
下一个瞬间,沈境青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生死的瞬间,沈境青紧咬着牙,用力的把他往上面拉。
放过我吧,境青,林嘉尚在笑,求你了......
沈境青额头青筋暴起,他看着眼前的人影在慢慢往下坠。
抓住我!沈境青怒吼一声,你他妈抓紧我!
林嘉尚轻轻一笑,松开了手。
操!林嘉尚!!
沈境青暴呵一声,脸色因为极度恐惧已经变了颜色。
恍惚间,他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人脸开始变换,场景开始重叠。
沈境青用力闭上了眼,使劲摇了摇头。
等到他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变了。
他再次回到了那场暴雨中,他又看到了他一生中最可怕的噩梦。
他站在天桥上,暴雨遮住了他的双眼。
他一只胳膊垂在下面,紧紧抓着一个人的胳膊。
而那个人也在拼死的抓住他,但脸色却不是恐惧,而是极端狰狞的笑。
他像个魔鬼,正在向沈境青开启地狱的号召。
沈境青!!我要你陪我一起死!!
哈哈哈哈......
轰隆一声,雷声当头劈下。
闭嘴!!沈境青大喊,谢崇辉!!你他妈给我闭嘴!!
他好似进入了幻觉,眼神因为极度的恐惧已经失焦。
你他妈闭嘴!!!
听着他的大喊,林嘉尚彻底被吓住了。
他看着沈境青,大喊他的名字,境青?!境青!!
但沈境青像失去意识似的,一个劲的大喊:闭嘴!!
林嘉尚看着他失去血色的脸,紧握的手,大喊道:快松手,你会被拽下来的!境青!醒醒!!
沈境青好似被困在梦魇之中,他眼前仍然是一片雨幕,眼前的人也不是林嘉尚,而是要将他拖入地狱的魔鬼。
滚!!!
不知道他此刻正在经历什么,林嘉尚悬在半空中,身子正在一点点往下落。
他掰着沈境青的手,想让他松手。
但沈境青抓的太紧,一丝一毫都分不开。
挣扎之间,他腕上的表掉了下来,从空中落下,直直坠落到地上,再也看不见踪影。
于是,沈境青的手腕暴露在阳光之下,像一件尘封已久的秘密,因为一些意外被迫展示在别人面前。
僵持这么久,沈境青早已没了力气,他双眼开始发虚,头也开始发昏,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四周的声音仿佛都是错觉,是幻象,沈境青分不清自己置身何处,他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也向外倾斜出去。
林嘉尚瞪大双眼,撕心裂肺道:境青!!!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他抓住了沈境青的手,把他拉了回来。
是周纵。
沈境青!!醒醒!!!周纵看着他,眼里的焦急溢出了眼眶。
听到声音,沈境青缓缓睁开眼睛,喃喃道:周纵?
是我!我周纵,说着,他用力握了握沈境青的手,仿佛在给他力量,还有力气么?
沈境青无意识的点了下头。
那好,周纵此刻异常冷静,听我说,我们两个一起用力,把他拉上来,你现在先不要多想,就照我说的做,明白么?
周纵不知道他刚才发生些什么,但他明显已经注意到沈境青腕上的表不见了,那道疤现在就这么明晃晃的暴露在他眼前。
那道疤很长,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戴表的缘故,那道疤比手腕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白,都要让人心疼。
周纵心被揪成一团,他有些痛到喘不动气。
果然,他在心里苦笑,让沈境青受一点伤,比他自己痛千万倍。
周纵收回视线,用力抹了把眼睛,他看着还悬在半空的林嘉尚,对他伸出手,冷声说:我不是要救你,但如果今天沈境青和你一块死了,我也不独活。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沈境青因为救你死了,那今天我们三个就一块死在这。
林嘉尚此刻泪水早已满了脸,他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周纵:手!
最后,林嘉尚还是伸出了颤抖的手。
周纵抓住他的手腕,同沈境青一块用力,把他拉了上来。
刚经历过生死一线,三个人都心有余悸。
沈境青呆坐在一边,整个人似乎还处于意识模糊阶段,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周纵看他这个样子,简直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勉强站起来,走过去,扳着他的肩膀,轻声喊他:沈境青,看着我,我是周纵,沈境青?
听到他的声音,沈境青眼里的焦距仿佛才归位,他声音颤抖着,周纵?
是,我是周纵,我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周纵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别怕别怕,我在这儿,沈境青我在这儿,别怕。
沈境青把脸埋在他的肩膀里,声音有些抽泣。
不知道他怎么会怕成这样,周纵紧紧抱着他,哑声说:别怕,沈境青,别怕。
像是得到安慰似的,沈境青渐渐平复了呼吸,他伸出手,回抱住了周纵。
不知过了多久,沈境青彻底平定了情绪,他微微喘息着,轻轻拍了下周纵的背。
好了,松开我。
周纵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耐心问道:可以吗?
沈境青没有看他,只是淡声说:没事。
沈境青。周纵依然看着他,眼里有千百种呼之欲出的疑问。
你想知道到的,沈境青声音淡淡的,夹杂着风,我一会儿都告诉你。
说完,他站起身,走在林嘉尚面前。
他看着他,眼里情绪复杂。
林嘉尚也看着他,笑着笑着就流了泪,境青,谢谢。
真蠢。
这是沈境青说的话,说完这句,他就走了,没再回头。
周纵看着他有些狼狈的背影,长叹口气。
他也站起来走到林嘉尚面前,淡声说:师哥,人死了才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说完,他也离开了这个地方。
空旷的天台上,微风卷着花香飘散开来,林嘉尚坐在地上,自嘲的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他哭的撕心裂肺,让人不忍心去听......
*
天台之外,楼梯的尽头,沈境青颓败的坐在角落里,衣服上沾了灰。
周纵走出来,顺着台阶一级级向他走来,他背对着光,仿佛闯入黑暗的救世主。
沈境青仰头看着他,这个场景太过熟悉,是他噩梦里经常闯进来的人。
是周纵
他黑暗里的光,他噩梦里的美梦。
周纵来到他身边,单膝跪在他面前,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的抓起了他的手腕。
他将掌心附在他疤痕的位置,轻轻盖住。
沈境青,周纵眼中带笑,笑中带泪,你的表摔碎了,改天再带你买一个好不好?
他掌心的温度很暖,烫着他的疤,让他心有些疼。
想问什么?沈境青看向他。
不重要,周纵看着他的手腕,轻轻摇头,不重要沈境青,什么都不重要。
不重要?沈境青看着他,略带嘲讽的扯了扯嘴角,你不怕我?
周纵轻声问:我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我是杀人犯,沈境青抽出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有什么秘密么?好啊我告诉你,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我见死不救,我冷血,我无情,我看着他亲眼死在我面前,我不去救他,我是逃兵!
周纵愣了片刻,但很快又笑着摇头,你不是。
我不是?沈境青冷笑,你刚才没看见么?我松手了,我没想救他!
我看到了,周纵语气轻柔,我看到了,你没有松手,你一直抓着他。
沈境青,我说过,周纵双手扣住他的头,强迫他抬起头,他看着沈境青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过如果有一个人站在你这边,都请你坦坦荡荡做自己,现在,我无条件站在你这边,所以沈境青,我请你对自己坦荡,别伤害自己好么?
周纵看到沈境青眼里蒙上了水雾,他忍不住抵住他的额头,轻声说:我说过我一辈子都信你,所以,能不能对我,也对你自己诚实一点?
我知道你不会,周纵继续说,你没有见死不救,你没有冷血、没有无情,也没有见死不救,沈境青,我信你,我信我的小青青光明磊落,正直善良。
击溃沈境青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步,就是周纵这句我信你。
沈境青闭上眼睛,他仿佛又回到了生命中最痛苦的那几年。
是的,周纵说的没错。
无论是那年大雨滂沱的天桥,还是今天命悬一线的天台,他都没有松过手。
即使是当年大雨里那个想把他拉入地狱的人,他都没有一刻松手。
只是,当时的所有人并不相信他。
他们都不喜欢追因溯源,他们只关注结果。
因为沈境青在,当时大雨滂沱的夜里只有他在,所以纵使他有千万种理由,也无法说服所有人相信他。
从那之后,沈境青便无端的背上了骂名,见死不救,没良心,所有与恶相关的代名词全都被强加到他身上。
所以,他变得阴郁、沉默、不近人情、冷淡、冷漠,不与所有人接近。
在那几年里,他也曾经解释过,但即使有眼见为实的证据,又怎么样呢?
一个人一旦形成了某种认知,你一成不变的解释只能被认为是辩解。
所以,他放弃了,他不再解释,不再理会,他任由所有人去说,任由所有人去骂。
回想起那些年,沈境青需要的不是嘘寒问暖,也不是麻痹自己的心理疏导,他想要的仅仅是有人握住他的手,对他说一句我相信你。
但没有,没有人说。
人们向来都是喜欢看热闹的从众者,没有人会真正在乎事情的经过。
他本以为,相信你这句话,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对他说。
但是就在今天,就在现在,有一个人握住了他颤抖的手,把他所有的苦难和伤痛都握在了手里,对他说我信你。
我一辈子都信你
请你诚实,请你别伤害自己,请你坦坦荡荡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