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清苑。
卿如晤看着堆满院子的聘礼,太阳穴突突一阵跳。
荷风将院子里的下人都找来,可是犯愁了,这院子里的都是小丫头,只有几个坐粗活的妈子有点力气,如何能搬得动这一大堆聘礼。
竹露在一旁急道:“小姐,怎么办啊?眼看就要变天了,淋了雨可不成。”
卿如晤无奈:“隔壁的院子空着没人住,去找一些得空的小厮和妈妈一起来搬,将东西全部搬到隔壁的院子里放好,等搬完了,每个帮忙的人都打赏一钱银子。”
卿如晤说完,快步走进了屋子里,生怕那些东西堆得不稳,倒下来砸到她似的。
回到屋里刚坐下,苏韵雪便来了,她拉着卿如晤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眶渐渐变得湿润:“如晤,你要出嫁了,姐姐知道一定高兴,嫁衣绣了没?表姨帮你一起绣。”
“表姨,嫁衣不用绣的。”卿如晤拍了拍她的手,“宫中御府局的人会准备,表姨不用担心。”
苏韵雪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在民间,女子嫁人的嫁衣都是自己动手绣的,不仅如此,女子在闺中还要绣嫁妆,比如说做一些衣裳鞋子之类的,送给公公婆婆和夫君,也不知道皇家成亲怎样做,这些你得问好才是,免得到时候忙中出错。”
“是,表姨,”卿如晤笑道,“一切都听表姨的安排。”
卿如晤说着,拉着苏韵雪一起坐下,苏韵雪却是心不在焉,非要拉着卿如晤对一下聘礼的单子。
二人不对还好,一对吓了一跳,太子府送来的东西,价值加起来,差不多有千万两之多。
一般京城达官贵人的聘礼,至多则二十八万两,至少则八千两,而东宫太子的成亲份例,国库也不过只拨三十二万两,长孙曌送来的这些东西,显然超出了正常水平不止一点点。
苏韵雪心思也是通透,她有些担忧地道:“如晤,太子殿下是真的疼你,可是这太多了,未必是好事。”
卿如晤也很无奈,可是送进来的,总不能退回去,也只能承受他那份轰轰烈烈的情意。
事实上,长孙曌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一旦喜欢谁,就会掏心掏肺,巴不得将所有的好都递到他面前,这点倒是和卿如晤很像,所以她多少能理解。
苏韵雪看着下人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着,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她起身道:“如晤,我去给姐姐烧柱香,告诉她你就要成亲了,如果姐姐泉下有知,一定会替你感到开心,也一定会保佑你们姐弟平安顺遂。”
卿如晤心头一动,并未阻止苏韵雪的一番好意,由着她去了。
却不知苏韵雪这一离开,生出了一场大风波。
相府的祠堂是一座构建恢宏的家祠,坐落在大秦相府的后山上,整座建筑古朴大气,一砖一瓦极有讲究。
除一道大门外,前厅、正厅、后厅左右各有一道小侧门。
前厅的门是月圆形,且圆形的下方刚好与正厅墙壁的缺口底端相切,正如旭从地平线升起一般,寓意“日”,这恰好与祠堂后厅的“月光台”交相辉映,取日月同辉之意。
苏韵雪领着杜若,提着裙子向祠堂走去,日常看守祠堂的那个妈妈,为了一钱银子去了淑清苑帮忙搬聘礼,此时的祠堂里,空无一人。
“这老婆子,惯会偷奸耍滑!”杜若看着装满香灰的香炉,不满地呔了一句,“香炉这么满也不清理。”
苏韵雪不以为意,走过去捻起三根香就要点燃。
杜若连忙阻止:“表姑娘,使不得,现下风大,要是风将香灰吹进眼里,那会迷了眼睛的,待奴婢把这些香灰清理干净,您再上香也不迟。”
几束柔和的天光从茜纱窗棂洒落进来,照在平滑的青石地上。
飞扬的尘土,在明丽的光束中泛着金光,打着旋,悠悠扬扬,轻飘飘地闪入光照不到的地方。
夏日的风送来草木的清香,透过那大开着的八扇门扉倏忽灌进来,将香炉里满满的香灰掀起一阵灰蒙蒙的尘雾。
苏韵雪没有办法,只能让杜若先将香炉打扫干净。
杜若在祠堂里找了一大圈,也不见有什么可以盛香灰的东西,于是她只好掏出自己的帕子,抬起香炉将那香灰倒在帕子上,然后包好。
“这些香灰可不能随便丢了,一来不容易打扫,二来要是被人踩到滑倒,那可不得了,奴婢这就包起来,带回去给花做肥料,还能杀死那些吃花的虫子呢。”
苏韵雪脸上含着一丝浅淡的笑意:“怪不得如晤会将你借给我,杜若,你很贴心。”
杜若有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表姑娘谬赞了,是小姐调教得好,在小姐那当差久了,懂的就多了起来,小姐人可真好,别的院子里的下人,月钱比小姐这里少了几倍不说,一年也只能回家一两次,像奴婢们这种签了死契的,更是连回家都不敢肖想,但是小姐她却不一样,每月恩准休息两日,休息的时候还会发给半钱银子,我们想去哪里,只需要向荷风姐姐报备一声即可。”
“如晤这孩子,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什么都不在乎,实则心肠最软,你们对她忠心耿耿,她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说着,苏韵雪含着笑意的脸一顿,变得严肃起来,“但是以后切不可把这些话挂在嘴边,若是有人知道老夫人和相爷院子里都没有的如晤这里却有的话,事情会非常严重,虽然如晤现在是郡主,也是未来的太子妃,但她在相府只是大小姐,你可明白了?”
杜若一怔,立即道:“表姑娘教训的是,奴婢以后一定管住嘴巴。”
苏韵雪将香放在长明灯上点燃,又甩了甩香使火熄灭,直到看到袅袅的青烟升起,然后道:“你明白就好,很多人等着抓如晤的错处,我们总不能将把柄送到别人手里,让人家来害如晤,再者,无论如晤好或者是不好,作为婢女都不应该议论主子,以后你们是要跟着如晤去太子府的,这些规矩体统都要时刻遵守。”
她背对着杜若,玉白色绡纱镶浅黄边的外披随着她上香的动作舒舒展展水般漾开,摇曳天光勾勒出风姿绰约的身影,多么纤弱清冷的一个女子,仿佛不涉尘世那般纯洁。
可是她身上却有一种不怒而威的压迫,那种压迫并未刻意散发,而是富贵养成淬进骨子里的。
杜若“砰”地跪了下去,额上冷汗涔涔:“表姑娘,奴婢知错了。”
苏韵雪没有立即理她,拜,上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优雅悦目,她将香插进香炉,双手合十默念许久,这才轻轻转身。
“傻孩子,起来吧!”苏韵雪弯腰下去,亲自将杜若扶了起来,柔声道,“不要怪我苛责,需知物伤其类,你真心实意地觉得如晤好,怎知在别人眼里不是你在故意炫耀,如晤她太苦了,我不希望她有朝一日会因为这些小事情而烦恼,我们既帮不了她,那便尽量不要给她添麻烦。”
杜若认真地点了点头:“多谢表姑娘提醒。”
苏韵雪拍了拍杜若的手,笑着道:“走吧,我们出来太久了。”
说完,她领着杜若离开了祠堂,却没瞧见在她们离开后,有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然后一跃而起,在风中留下燕过般的剪影。
“主子,人刚从祠堂出来。”那道黑影劲直去了永乐斋,跪在九夫人面前恭敬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