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彧捏紧手中的玉圭,觉得那浅浅顺畅的纹路如今硌手极了,他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成祖眉宇深沉,目光隼利地扫过这边,又想起暗卫来报宫里不曾有任何处置四皇子的消息传出一事,他立即有了决断。
“李侍郎,本相瞧着你精神萎靡,面色蜡黄,眼下青荫一片,不知是否和你新纳的那些姨娘有关系?”卿彧冷哼一声,笑着道。
平日他说话从未这般锋锐,不给人留情面,李侍郎有些讪讪,本想借机引出四皇子杀她四女儿一事,让百官知道四皇子私德不检,好卖自己未来的女婿一个人情,谁知卿彧根本没有像料想中那样发作出来,义正言辞地和成祖讨公道,倒让他下不来台。
李侍郎只好干笑两声,打马虎眼道:“相爷说笑了,哈哈。”
卿彧闻言不再说话,抱着玉圭站着,面色微微有些难看,然而他的心里却在冷笑着:李侍郎帮未来的女婿情有可原,然而竟敢当众挑起这个话头,也真够无脑的,陛下本来就忌讳皇子和朝臣走得太近,偏生他还丝毫不顾忌,巴不得让天下人知道他是三皇子的老岳丈。
大殿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有人抬起头来,却见成祖虽然面色未变,双眸却出奇沉黑。
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话便散朝了,卿彧连忙追了过去,一到承明殿内,便砰地跪到了成祖面前,瞬间涕泗横流:“陛下,微臣知错了,请陛下恕罪。”
成祖撩起衣摆坐下,倾身问道:“哦?爱卿何错之有?”
卿彧抬袖擦了把眼泪:“微臣没有看好小女,让她趁机溜进了四皇子府,导致三殿下和四殿下矛盾激化,让陛下为难,是微臣无能,只是……如钰她是微臣的血脉,微臣斗胆请陛下做个主,让如钰回到相府。”
以退为进,这就是卿彧聪明的地方了。
虽然他已经决定放弃这个女儿,但却在成祖面前扮演一副慈父的模样,言语中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并没有兴师问罪,给成祖一个台阶下。
这件事本来是皇家理亏,但卿彧这番作态,没有让成祖有半点为难,成祖反而觉得他懂事听话忠心可鉴。
果然,成祖眉头一皱:“那女子果真是爱卿的女儿?”
卿彧哭道:“此事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昨日如钰被诊出怀了身孕,在微臣的追问之下,才知道她在一月前去普泽寺上香的时候,被……被四殿下强行……但因为她脸皮薄年纪又小,不敢跟微臣讲此事,所以才落到珠胎暗结这个下场。”
“微臣又气又恼,一狠心将她关了起来,谁知她竟买通了看守她的婆子,逃了出去,进了四皇子府,至今都没有出来……微臣担心此事闹大,一直没敢去四殿下府上要人。”
“后来却听说三殿下将四殿下连夜带进了宫中,微臣料想此事和小女有关,由此特来请罪。”
卿彧半真半假地将事情和盘托出,言语中没有任何指责长孙鈞的意思,然而他先将事情交代清楚,一则是告诉成祖卿如钰是被逼的,二则是打着让成祖压下此事的算盘。
成祖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有意无意地道:“爱卿,此事是老四的不对,你为何不趁机让朕给你做主?”
卿彧闻言,眼泪更凶猛了,他抬起头,一双泪眼透着坚毅:“陛下,事情已经发生,微臣再怎样做都无法挽回,陛下是明君,如果微臣请求陛下,陛下必然会替微臣做主,只是这个公道的代价太大……只怕会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奸人有机可乘,借此挑起纷争,破坏我大秦的长治久安,当年微臣跟随陛下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为求一个太平盛世么?微臣晓得轻重,又怎会为了一件无法改变的事情,破坏陛下呕心沥血经营的大业。”
不得不说,卿彧这话算是说到了成祖的心坎里去,让他不由得有些动容,沉吟片刻,成祖道:“依爱卿的才智,必然已经料想到了四小姐的结局,爱卿放心,朕断然不会寒了忠臣的心,此事朕迟早会给爱卿一个交代。”
要的就是这句话。
卿彧心里高兴,面上却适时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他毕恭毕敬地将二十万两银票上交,又向成祖表了一番衷心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淑清苑内。
卿如晤接到了长孙曌递来的消息后,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父亲果然有些本事,他这样一弄,日后若是事发,只怕人人都会夸赞他通晓大义顾全大局,谁还会说他畏惧强权不敢替女儿做主。”
竹露在一旁道:“奴婢之前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小姐放任四小姐去四皇子府,还给她提供方便,原来是等着这样的结果。”
卿如晤笑道:“我太了解父亲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必定会去陛下那里撇清,并且会借此从陛下那里得到一些好处,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如此一来,就算以后四妹未婚先孕的事情暴露出来,陛下也会出面解决,到时候就影响不到相府的名誉,更不会影响到我。”
竹露不得不惊叹自家主子目光之长远,起先小姐布这个局的时候,她原本是不同意的,担心此事会影响到其它小姐以及相府的名誉,然而小姐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想通透了,并将老爷也算计在内,如此她的担心也就不成立了。
“小姐,别人只能想一步,您却已经想了几十步。”竹露由衷赞道。
卿如晤笑了笑,竹露不知道的是,她的目的并没有这么复杂,卿彧出面解决只不过是附带的,她单纯是不想让卿如钰那么便宜就死了,而且她可是小气着呢!屡次针对她的长孙鈞,也该付出点利息。
至于王氏,一双儿女都在黄泉之下等着,哪有她还独自一人孤单活在世上的道理,差不多是时候让她们一家团聚了。
思及此处,卿如晤只觉得莫名舒爽,就像陈年的旧伤口,渐渐脱痂愈合一般。
忽然,竹露拍了拍脑袋,道:“小姐,有一件事奴婢差点忘了跟您说。”
卿如晤抬起头,征询地看向她。
竹露继续道:“就是别苑那几位,先前老夫人给他们的银子被卿思安老爷子都抢走了,二老爷卿衡和三老爷卿沅都是读书人,并没有什么生存技能,只得靠卖字画和给人写信为生,现下两家人糊口都难。”
卿如晤眉头轻蹙:“这种情况多久了?”
竹露想了想,道:“约莫几个月了。”
卿如晤勾唇:“他们倒是老实,也没有来相府打秋风,罢了,恩怨都是上一辈的事情,稚子无辜,几个孩子毕竟还小,总不能没了活路,我听说德宝斋缺几个可靠的账房先生,你悄悄拿着我的信物去跟掌柜说一声,顺便去一趟别苑亲自将此事告诉两个叔叔,但是要避开卿思安这个糟老头子。”
不久之后,卿如晤庆幸自己对这两家人动了恻隐之心,在无形中帮了她一个大忙。
竹露低声应是:“奴婢明白。”
荷风在一旁插嘴道:“小姐,四小姐在四皇子府殁了的消息可要递进永乐斋?”
卿如晤摇了摇头:“不用,从现在起,一切都和咱们没有关系。”
荷风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着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顾妈妈走了进来,面带喜色:“小姐,外老爷家来人了,现在正在大厅,老夫人让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