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泓砰地跪了下去,竟当众哭了起来:“父皇,儿臣知罪。”
“自儿臣懂事后,一直在皇兄的光环之下,同样是父皇的儿子,皇兄却是名满天下统领千军万马的战神,而儿臣只是个不起眼的二皇子。”
“每次父皇接到捷报时,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皇,都会欣喜若狂,一脸自豪地大赞皇兄不愧为您的好儿子,可是儿臣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一件让父皇称赞的事情。”
“儿臣嫉妒皇兄,简直嫉妒得发狂,皇兄武艺高强,儿臣便去学武,皇兄才备九能,儿臣便去拼命去学,可是儿臣发现,儿臣与皇兄之间的差距,根本就是一条永生永世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儿臣也想像皇兄一样,成为父皇喜爱的儿子,儿臣想着,如今大秦百废待兴,国库却是空空如已,若是儿臣能在父皇四十大寿那日献上白银千万两,父皇一定会拍着儿臣的肩膀,笑着称赞一句‘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为了得到父皇的一句赞赏,儿臣只好剑走偏锋,创立了‘人间楼’,儿臣生怕被言官逮住,告儿臣一个图谋不轨之罪,只好暗中指使何廉义经营,而自己做了背后的东家。”
“可是父皇,‘人间楼’创立这几年,赚的都是贪官污吏、无良奸商的赃银,从未坑害过任何一个良善之辈,儿臣自认为这没有做错!”
“但儿臣千不该万不该瞒着父皇,让父皇伤心失望,是儿臣的罪过,恳请父皇责罚。”
说完,长孙泓不停地磕头,一边磕一边垂泪。
这一番话,长孙泓说得情真意切,把自己刻画成一个渴望父爱,嫉妒兄长的人,并坦言自己生怕惹上意图不轨之嫌,这才瞒着所有人经营“人间楼”
这样一来,成祖的疑心便都消散,心头涌起的,都是亏欠长孙泓的愧疚。
果然,一切都照着长孙泓所意料的方向发展。
成祖听着那“砰砰砰”的磕头声,就像一记记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胸腔像是被撕开一个口子,满腔的怒火像泄了气般,霎时烟消云散。
“泓儿,别磕了。”成祖看着长孙泓红肿的额头,脸上浮现愧疚与不忍。
长孙泓心中一喜,破涕为笑道:“谢父皇!”
说完连忙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那你为何要当众求娶卿小姐?”成祖的声音,已没有先前的严厉,“你若是真的喜欢,私底下来求朕便是,你这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出这样的事,你让卿小姐有什么脸面去见人?”
不由自主的,长孙泓脑海里浮现卿如晤那张绝美的脸,光影闪现后,是她聚满怨恨的双眸。
长孙泓心口莫名发堵,一股强烈的怒意,瞬间占据着理智。
他毫不犹豫地道:“父皇,儿臣时常出入相府,对如晤情愫暗生,她也未拒绝儿臣的示好,点头回应了儿臣。”
“可是皇兄得胜归来后,她就变了,变得对儿臣不冷不热。后来儿臣定了嘉瀅表妹为侧妃,她更是为此恼了儿臣,对儿臣不理不睬,还跟顾昀暄传出流言……”
“尽管如此,儿臣还是钟情于她,今夜赤霞公主说要将她带回西戎,儿臣简直就要急疯了,一时冲动,这才做了那样有有失体统的事。”
长孙泓一番话,不仅把自己的塑造成受害者,洗脱了恶意陷害卿如晤的嫌疑,而且还暗指卿如晤背弃情谊移情长孙曌。
成祖听了,心中对卿如晤的那点欣赏,瞬间烟消云散,更是对她生出一股莫名的厌恶,好感简直降到冰点。
不过是个丞相之女,竟敢在他的儿子里左右逢源挑挑捡捡。
如此不检点,他断然不会让她与自己的儿子再有任何牵扯。
打定主意,成祖柔声安慰道:“泓儿,往日对你有所忽视,是父皇的不是,既然那卿小姐对你情意全无,你也不必再强求,日后父皇会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长孙泓表情悲痛,旋即像似下定决心一般,认真地给成祖再磕了个头。
卿如晤,你对我不屑一顾,处处与我作对,一定想不到会有今日吧!
长孙泓心底,涌起一阵残忍的快意。
与此同时。
相府的马车悠悠前行。
一路上卿如晤神思恍惚,一张脸苍白得不成样子。
老夫人心疼地看着她,好多次欲言又止。
“祖母,父亲为何恨我?”卿如晤鼻子一酸,猛地搂着老夫人泣不成声。
这句话她是说给老夫人听的。
经长孙泓一闹,她已断了嫁入天家的可能,卿彧对她的态度,只怕会更不如从前,她目前在相府唯一的倚仗,便是眼前鬓发如霜的老夫人。
所以,为了怀璧,就算变成自己厌恶的样子,奉承讨好、欺上瞒下,甚至是利用老夫人对她的怜悯,她也必须去做。
老夫人本就对她心存愧疚,听她如此一问,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
老夫人一把将卿如晤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晤丫头,有祖母一日,绝不叫你再受到任何委屈。”
正此时,“叮”的一声,竹露抽剑砍断两只利箭,扭过头道:“老夫人,小姐,小心!有刺客!”
她的话音刚落,利箭便如雨点般落下,霎时将马车扎成蜂窝。
荷风钻进马车,以身护在卿如晤和老夫人面前。
卿如晤吓了一跳,只是刹那便恢复如常,她敛住心神,猛地扯开座位上的毛毡,徒手把用作横椅的木板掀起来,将老夫人的后背挡住。
倏忽一下,车帘被利箭射中,羽箭去势未减,扯着车帘擦着三人头皮而过,铿然钉在马车后面的车壁上。
车帘骤然被掀开,外面危险的气息刹那扑进来。
方才隔着一道薄薄的幕帘,众人还不觉得原来生死离他们那样近,此时看到侍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她们的脸上才真正露出惊悸的神色。
竹露虽然武艺高强,但并未有多少实战经验,且还要护住身后的三人,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体力也渐渐不支。
“祖母!”卿如晤凄厉地叫了一声,连忙扑到老夫人的身上,雷霆万钧之际,挡住了那破空而来的利箭。
利箭贴着她的手臂而过,顿时带起一串血珠。
卿如晤的手臂上,赫然是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晤丫头!”老夫人不成调子的声音响起,卿如晤连忙捂住老夫人的嘴,“祖母,别出声,刺客能以声音判断我们的所在。”
“竹露!砍断风灯。”卿如晤沉声吩咐道。
竹露挡住几只利箭后,一剑削断挂在车门左右的两盏风灯,四周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
利箭破空之声也随之歇止,就连拉车的马匹都像是感受到了危险,都敛住了声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卿如晤将老夫人紧紧护住,以防冷箭再次飞来。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骚动。
似有打斗之声响起,随后飘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怀璧!
卿如晤大惊失色,整颗心在胸腔里咣当乱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两辆马车一模一样,不可能只有后面这辆出事。
一想到方才那闪着幽幽冷光的利箭,卿如晤只觉得手脚冰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忍不住颤抖起来。
正此时,倏倏几声,利箭再度射来。
怎么回事?
风灯已经灭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刺客是如何辨别方向的?
一阵风刮来,卿如晤只觉得手臂有些冰凉的冷意,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受了伤。
对!血腥味!
杀手都对血腥味异常灵敏,那些人一定是朝着有血腥味的方向射箭。
“荷风,照顾好祖母!”卿如晤当机立断,小声地道,“竹露,等我一发令你就砍断马车的绳子。”
不等她们做出反应,卿如晤摸索着爬上了马背。
“竹露!”
一声轻叱,骏马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哒哒朝着左边跑去。
身后破空声接连不断,卿如晤趴在马背上不敢动弹。
又几只利箭贴着头皮而过,携着锋利的冷意,卿如晤只觉头皮发麻,冷汗涔涔而下。
骏马一路奔跑,根本不辩方向,一个急转,卿如晤被甩了出去。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迎接那脑浆迸裂、骨头折断的痛感,却在下一刹那,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