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谣言长上了翅膀,在辽东诸部牧民中传播,也随着草原上的风,灌进了骑兵师将士的耳朵里。
战士们出营打草、饮马,总能听到放低了声音的对话:“王爷和公主被困临湟,大汉皇帝不发兵去救援,反而要打伯颜丞相重兵把守的东宁府这是为什么呢?”
“嗨,还能有什么,汉人想让咱们蒙古人流干了鲜血!”
若是有耿直的牧民反问:“大汉到辽东之后,咱们的生活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吗?有了呢绒、粮食,过冬再不会冻死人了呀!我看大汉没有什么坏心眼。”
立刻就有人阴惨惨的笑道:“饲养猪羊,不也得喂肥了再宰杀吗?哼哼,如今的辽东诸部,倒是比以前肥得多了……”
汉军骑兵师的蒙古族士兵阿尔斯楞,牵着心爱的马儿,从河边饮水回营,想起那些无耻的谣言,他就满肚子火气,恨不得把暗中传播谣言的家伙,从阴暗的角落里揪出来,用战刀敲碎他满口牙齿。
阿尔斯楞,蒙语就是狮子的意思,正如祖父给取的名字,他生来就比其他的孩子强壮,长大更比同龄人勇敢,可无论多么武勇,都无法改变家中贫穷到了极点的生活:能射落大雕的精绝箭术,在白灾覆盖大地、飞禽走兽尽绝的严冬,一点儿用处也没有;格毙狮虎的勇力,也不能让苦寒的冬天变得更短;就算到朝廷军中浴血搏杀,拿命换个牌子头、百户官,又能如何?留在草原上的父老妻儿望穿秋水,殊不知青壮从前线捎回的战利品,总是被奥鲁官(蒙古兵役官)七折八扣,等落到妻儿们手中,早已十不存一,连件御寒的棉衣都买不起!家中有口铁锅,已是全家最重要的财产!
成吉思汗的辉煌,只属于黄金家族,或者有些出身高贵的那颜武士,也能分享到兀鲁斯的丰裕和光荣,可普通蒙古牧民,贡献出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替大汗在前方浴血厮杀,自己却不得不忍受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如同莽莽草原上无数野草中的一株,默默的生长,默默的死亡。
阿尔斯楞没有参加军队——不管是乃颜王爷还是朝廷,他留在家中,放牧牛羊、射猎狐兔,用微薄的收入养活一家老小。
平静的生活,在两年前被打破,大汉来到了辽东,修筑了坚固的定远堡,替辽东诸部,把强大的伯颜丞相挡在了东宁府,随后,一拨拨的汉商多得如同河里的鱼儿,带着各式各样便宜又好用的商品,来到了草原上。
吃够烤羊肉了?来来来,瞧瞧上好的铁锅,冬天拿它煮锅羊肉汤,喝下肚全身热滚滚!您问多少钱啊,不贵,每口只要三钱银子!
粮食,上好的粮食,粒粒饱满的占城米,熬粥稠得能立起筷子,蒸出饭粘得您长不开嘴!
呢绒,轻薄柔软又饱暖,您那身羊毛毡子,我看着就浑身扎得慌,赶快换了吧!上好呢绒大衣,只要一两二钱银子!
茶砖,福建产的上等茶砖,加奶煮了,就是最上等的奶茶!每块只要二钱银子,便宜!
什么,没钱?瞧您说的,您这一群群的牛羊,不都是钱吗?
牧民们一听乐了,过冬缺草料,牛羊还不是白白宰了,吃不完的扔掉,能换许多大汉产的好东西,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嘛!
要是家里养的牛羊少了,别急,汉商还收羊毛、碱面!哈,羊毛值什么钱,夏天不剪了,羊儿还热得慌呢,至于那碱面,赶着马车去北方碱湖边上,随便运呐!
阿尔斯楞家里,结了婚的哥哥去年往北方碱湖走了十来趟,卖掉运回的碱面,给家里每个人添了件呢子大衣加鸭绒服;他自己放牧的羊儿夏天剪了羊毛,换回整套的铁锅铜碗——草原牧民过惯了游牧生活,不喜欢易碎的瓷器,锅碗瓢盆都爱铜铁货,阿尔斯楞一直记得老妈妈捧着一辈子没见过的光灿灿的铜碗,老泪纵横的场面;牛羊到了秋天,又卖掉大半,买的粮食堆在毡房里,像一座小山……
这一切改变,是多么的美好,所有辽东牧民,都不希望回到过去,回到饥寒交迫的生活,所以当汉军招兵,并公布了丰厚军饷的时候,草原上的震动可想而知。
伟大的成吉思汗,建立了流传至今的兀鲁斯制度,可他也不曾按月给士兵发饷,而是让士兵攻破敌人的城池之后放手大抢,以战利品充作军饷,所以蒙古士兵喜欢兀鲁斯、渴望战争,因为只有战争能带来收入;但蒙古士兵也厌恶兀鲁斯、厌恶战争,因为流血牺牲之后,绝大多数的收入,被兀鲁斯分给了黄金家族的各位宗王,以及出身高贵的那颜武士,轮到普通士兵,就只剩下残羹剩饭。
现在,大汉居然能每月发放丰厚的军饷,这是任何一个蒙古人无法抵抗的诱惑,至于蒙古人的荣光,自己和汉人的区别,没有人会想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数十年前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诸部之前,从来就没有一个“蒙古民族”,草原上星罗棋布的部族,只承认自己是蔑尔乞人、塔塔尔人、汪古部、巴邻部,是成吉思汗用铁和血把这些部族捏到一块,握成了拳头。
昔日,塔塔尔人能帮助大金杀掉成吉思汗的祖父,今天,乃颜汗麾下的牧民对加入汉军,替大汉作战,并没有任何反感,草原民族没有中原民族传承数千年文明的历史积淀,相对的,也没有那么多道义负担。
当兵,挣粮饷,让家人过得更好,这就是阿尔斯楞加入汉军的理由,可现在,他的想法渐渐的变了。
骑兵师,蒙古人教汉人骑术和草原上生存必须的知识,汉人教蒙古人火枪、手榴弹的用法,还教他们读书认字——当然,不是那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八思巴蒙古文(猫注:字形很像今天的韩文),吐蕃大国师替忽必烈创造的这种文字,或者说“生造”的拙劣文字,想把拼音文字和代表天下正朔的汉式方块字杂糅在一起,最后成为了连绝大多数蒙古人都难以辨识的天书。事实上,大元朝灭亡之后,八思巴蒙古文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回鹘式蒙古文(字形和维文、藏文、阿拉伯文较像)则流传后世。
骑兵师八成将士是汉人,军政军令皆以汉语表达,所有蒙古士兵必须学习汉语方能和战友们密切配合,所以阿尔斯楞学习了大汉的语言文字,所以他也学习了新儒学的入门教材,所以他的想法,已渐渐的、不知不觉的发生了改变。
原来大汉并不仅仅是汉人的大汉,还是各族人民的大汉,原来南方的畲人、苗人,甚至万里之外远来中土的波斯人大食人天竺人,也有归化大汉,成为华夏子民的一员!
当年成吉思汗能将塔塔尔人、蔑尔乞人、汪古部、乞颜部等等等等千百个如珍珠般散落在莽莽草原的部族,捏合成一个称为“蒙古人”的整体;焉知今天的大汉皇帝,不能把长生天覆盖之处的所有民族,纳入华夏文明光辉的普照之下?
阿尔斯楞翻出了汉军招兵的简章,细细的阅读着上面优美的方块字,“为汉军服役满五年者,可申请归化大汉公民”、“战场斩首、俘虏满五人,或荣立一等功一次,或二等功二次,或三等功三次者,许提前归化”、“所有军中归化为大汉公民者,须通过汉语一级考试,经兵部认定之特等功臣除外”。
从此之后,立功受奖提前归化大汉公民,就成了阿尔斯楞的志愿,他读书不多,见识不广,但在旁观了汉军在定远堡和伯颜丞相的战斗场面之后,也知道现在个人的武勇,对战争的进程影响不大了,自己这样脑子不灵、空有一身蛮力的武士,若不紧紧追随大汉帝国的荣耀稳步前行,只怕这辈子也没什么出头之日了。
但今天,那些可怕传言四处传播,阿尔斯楞害怕有不懂事的蒙古兄弟听信谣言,干出什么傻事,他更害怕汉人战友们,对自己另眼相看,害怕自己的光明前程,被谣言击成碎片。
阿尔斯楞低着头,默默的想着心事,牵着马儿回营,今天上午大汉皇帝已作出出兵东宁府的决定,中午饱餐一顿之后,就要出征了,但愿这场战争能让自己顺利完成斩首五级的任务,提前转为大汉公民,到时候就不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烦恼和担忧了吧!
“阿尔斯楞,阿尔斯楞,”背后有人连声叫喊,满怀心事的蒙古勇士回头一看,是小时候的玩伴,在辽东军万户哈斯儿麾下当差的百户官胡合鲁,他满脸兴奋的道:“快回营吧,你们汉军中的蒙古好汉,都在闹事,想让大军开往临湟呢!”
闹事?阿尔斯楞的脑袋,嗡的一声响,长生天呐,我怕什么,偏偏来什么!(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