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辽东小部族的首领,叫做哈丹巴特尔,哈丹在蒙语中就是刚毅,巴特尔是英雄的意思,连起来就是刚毅英雄,果然人如其名,哈丹巴特尔就是一个虎背熊腰、方脸大嘴的蒙古牧民,说话声音大得像打雷,抓着马鞭的手指头,跟胡罗卜差不多粗。
蒙立克、叶怜丹、哈撒里等人跟在哈丹巴特尔身后,进入了部族宿营地最内侧,一座相对最大的营帐。
远道而来的赈灾队伍,并没有急于坐下,而是不停的蹦蹦跳跳,然后才坐下来,伸直了两条腿,双手由轻到重的慢慢按摩。
在严寒的风雪中奔波了大半天,两条腿都冻得跟冰棍似的,不给它舒活舒活筋骨,将来到三四十岁,逢天阴下雨的时候,只怕腿脚要从筋肉一直疼到骨头里去!
蒙立克揉搓着自己的膝盖,待麻木的腿渐渐有了知觉,抬头一看,巴特尔部族的战士们,都各忙各的,有人牵马到马厩,有人把弓弦从顽羊角弓上解下,有人把背着的箭壶挂到木柱上,却没一个人在做暴露在严寒之后必须进行的工作。
他们不怕将来骨头疼吗?蒙立克好心的告诫巴特尔:“强壮的雄狮,高傲的雄鹰呐,你也抵抗不了时间的流逝,将来你挺直的背会佝偻,你明亮的眼睛会昏花,如果现在不搓搓腿脚让血液流动,到那时候,你会恨不得拿弯刀把它们砍下来!”
“不,我们用不着这么做,因为我们根本不冷!”哈丹巴特尔亲手卸下了马鞍、辔头,打发亲兵将马牵走,再把马鞭、弯刀、箭壶、顽羊角弓一样样挂在支撑蒙古包的木柱上,然后脱下了密密匝匝的翎根甲。
蒙立克惊讶的发现,巴特尔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额头和两边太阳穴,竟然热气蒸腾,脸色微微发红,居然是热得受不了的样子!
“嗨,这身在外面还凑合,回到营帐里,就热得让人受不了!”巴特尔一边抱怨,一边脱下了衣服,小心翼翼的掸了掸上面的雪花,轻手轻脚的挂在了木柱上。
小伙子们把马儿赶到了马厩里,回到了营帐,在外面还算正常,进入营帐刚刚一分钟,所有的人脸上都热出了红晕,他们笑嘻嘻的解下铠甲装备,一个个脱了外衣才盘腿坐在羊毛毡毯上。
“草原上的雄鹰,强壮的苍狼呵,你们竟然不畏惧白灾的严寒,我甚至看到了你们额头上的汗珠!”蒙立克睁大了眼睛,感叹的说。
哈丹巴特尔闻言愣了半晌,忽然放声大笑:“远来的客人呐,难道你不知道大汉出产的鸭绒服?难道你认为,没有它的帮助,我们能以身体来抵抗严冬的白灾?”
巴特尔部族的战士们,一齐笑了起来,白灾的严寒,就是成吉思汗本人,也不可能仅凭身体来抵挡啊!
鸭绒服?蒙立克等东宁府来客,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哈丹巴特尔看出了客人们的疑惑,他笑着把外套递给客人:“看,这就是南方大汉出产的鸭绒服,用最细密的布织成,中间装着鸭子的羽绒,我们把他套在衣服的最外边,甲胄的内侧,最能保暖,即使最猛烈的风雪天,也能让你感受不到雪花的冰凉。”
“还有棉衣和呢绒!”一个调皮的小伙子叫道。
蒙古人都是开朗好客的,即使敌人,当他以客人的身份坐在毡房里,主人也不会刻意敌视,见客人们疑惑不解,那小伙子干脆撩起自己的衣襟:“看,除了外面的鸭绒服,我还穿了件大汉商人卖的棉衣,对,大汉还能用羊毛纺织呢绒,宝音穿的就是。”
他身边一个憨厚的小伙子就是宝音,听到这里,笑呵呵的道:“是啊,我爹爹用三十斤羊毛换了这件呢绒衣服,他说这玩意轻薄,穿在鸭绒服底下,比棉袍子贴身,骑马射箭不碍事。可我姆妈说,要是再冷些,呢绒顶不住,还得换棉袍子……”
宝音说话实在,一开口就知道他是个十分听爹妈话的大孩子,客人们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兔崽子,胡咧咧什么呢!”哈丹巴特尔瞪了他一眼,搓着双手道:“鸭绒服加棉袍子,外面再冷都不怕,就是回到营帐里热得冒汗,非得脱了外套不可。”
听了这话,千户蒙立克还只是苦笑了一下,毕竟他有件从汉地弄来的棉袍子,将就将就也就算了;叶怜丹、哈撒里这几位百户官牌子头,在风雪中跋涉了大半天,五脏六腑都几乎冻住了,此时又羡又妒,眼睛都快发红了,心说要是我有件鸭绒服,有这棉袍、呢绒衣,老子才不嫌他热,再热老子都要一古脑儿套在身上!这见了鬼的白灾天,哪怕热死,也比挨冻强上百倍!
宋末元初,江南闽广种植棉花的都不算多,那时候棉衣差不多和二十世纪的貂皮大衣一个价,人们穿的不是丝绸就是麻,塞外的蒙古军哪儿有许多棉衣穿?叶怜丹等人都是套件麻布衣服或者粗布单衣,中间裹夹着布片、羊毛毡片甚至乌拉草,在风雪中待一分钟,都像是大刑伺候一般,也怪不得他们见了鸭绒服,眼睛瞪得比牛还大。
不消说,这大汉出产的衣服,自然是和汉人通好的乃颜汗,和他属下部族才买得到了,蒙立克自知买不到这东西,感慨良久,坐到了毡毯上。
忽然他又发现了新大陆,营帐侧后,安置火塘的地方,没有火塘,而是一个两尺高、一尺粗细的铁桶,正冒着红红的炭火,桶上面还有铁皮卷的长长的烟囱,一直伸到蒙古包顶上,通到外面去。
他指着铁桶,“尊敬的主人,这也是南方汉人弄来的东西?”
“对,这是蜂窝煤炉子,只需要三五块煤,就能烧上一整天,烟气从烟囱里出去,营帐里没有一点怪味,还能调整底下的火门,让火变大变小。”显然巴特尔很乐意向客人们介绍自己的幸福生活,他干脆蹲下巨大的身子,把煤炉子底下的火门开打关小,果然,随着流入炉中空气的多少,火焰也跟着变大变小。
草原上最缺的就是干柴,特别是白雪覆盖大地的时候,现在有了蜂窝煤炉子,白灾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如果说鸭绒服、棉袄和呢绒给外出的人们御寒,那么蜂窝煤炉子就让营帐里温暖如春。
巴特尔指着炉子,得意的说:“炉子和烟囱加起来不到一百斤,开春了,咱就拆下烟囱,往马车上一扔,到明年冬天继续用!”
叶怜丹和哈撒里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同时想到了,寒冷的冬夜里在丞相行营的门房里值守,如果有这么个蜂窝煤炉子,只怕滴水成冰的冬夜,也会变得不那么难熬吧?
唉,汉人,这是汉人才能造的好东西啊,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弄到呢?或许,穿上普通牧民的衣服,去定远堡买一个?
“远来的客人呵,贫瘠的辽东草原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招待你们,且尝尝我老婆的手艺,烤的小羊羔儿肉还算地道。”
哈丹巴特尔的妻子从毡房后面走出,她是个粗手大脚的妇人,脸蛋上两团四季不消的红晕,正是典型的蒙古女子特征。
和客人们一一见礼,她指挥妇女们把菜肴端出,就笑着退出了毡房。
客人们全都失礼的盯着菜肴,根本没人注意到女主人的离开,哈丹巴特尔笑了,既好强又好客的主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天呐,果然是南洋的香料!我闻到了肉桂、豆蔻和丁香,那迷人的美味!”叶怜丹抽吸着鼻子,陶醉在烤羊羔儿肉的美妙气息当中。
哈撒里揪着他的衣襟,佯怒道:“好你个叶怜丹,居然吃过南洋香料!”
“不,我的小哈撒里,我可没吃过这种美味,我只是二十年前在诺敏万户的厨房里打杂,闻到过它的香味!”
蒙立克则痴痴的盯着托盘中的一只细瓷碗,在周围盛装牛奶的大铜碗中间,它就像一个高傲的公主,精致非凡。
但蒙立克并不是沉迷于青花瓷碗的漂亮花纹,而是被碗中装着的东西惊呆了:月牙儿的形状,橘红的颜色,那是一碗橘瓣!
天呐,这是江南才有的东西,汉人书上说过,橘子在淮南才是橘子,过了淮河就只有小疙瘩(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天寒地冻的辽东,哪儿来的橘子?
他惊讶的看着巴特尔,心头一阵发毛:难道这个大块头,有千里之外搬运物件的妖法?
巴特尔神神秘秘的一笑,拿出个跟铜碗差不多大的铁疙瘩:“朋友,这是大汉运来的罐头,不仅能让咱们在隆冬吃上橘子,还有南方的青豌豆、鲸鱼肉、糖水荔枝、糖水樱桃,好多种哩!”说罢,他拿出个弯弯的小刀,就像变魔术似的打开了罐头,是满满一盒的青豌豆。
隆冬季节的辽东,竟然能吃到青豌豆和橘子,简直跟做梦差不多啊!叶怜丹盯着红的绿的罐头食品,连吞了好几口唾液。
可蒙立克的脸,渐渐的板了起来:“亲爱的巴特尔,我承认你的生活非常幸福,但我不得不说,这是你出卖蒙古民族换来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