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不得以土地作为给下户增加负担的强迫行为,移民必须自愿。
第四,不得用强行给新移民配发生产资料的方式,让新移民背上新型债务。
苏油拿到行文哭笑不得,第一个想法就是:狗日的吕惠卿,虽然条条都拿着私心,目的是给他添堵上难度,却真的干了回正事儿!
地方士绅的意思,大致也有几条:
最好的方式,就是政府将地块完全整治好,最好让泥腿子们可以拎包入住,减少我们以后管理和建设的麻烦。
除了钱钞,粮食和丝绸,也应当可以作为购买土地所用的资本。
道路交通,需要转运司改造好,尤其是溇港之间的拱桥,要修造到位。
每个圩田,要设立相应的公共水力设施。
不得再以兼并之家这样的帽子,扣到我们的头上,我们这是为国购地,为国开发,是有功而无过的。
至于花费,狗大户们倒是没有过多的计较,百年积累,豪强势家们根本不缺钱。
而两浙路个州府的意思,大致包括:
首先是税收减免。各州府将挖掘流民隐户作为政绩,这个在中书那里是通不过的,只能在两浙路暗箱操作,因此必须由两浙路买单,通过返税的形式给地方各州府一些好处。
至于如此形成的转运司税收缺口,呵呵呵,少保你这么厉害,应该有办法填上的哈?
然后就是不能挑剔,一个丁口,往往还附带两个老人,一名妇女,几个儿童,这是一家一户。少保你不能只要能干活的,把负担留给我们地方。
第三买卖一刀切,不能将这个,作为事后各地方的隐户流民问题,拿过来打我们的板子,只能作为我们的功劳,还要发奖励。
第四账务明确,支持苏湖开发,对地方其他州府来说,除了减轻人口负担,其实没什么实在好处。因此再购买开发所需的竹木等基建材料上,就要向周边州府倾斜,必须及时拨款不加克扣,让大家雨露均沾。
苏油看了各方意见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老子这就是把你们惯坏了是吧……”
经过几轮艰苦的谈判,最终才形成了苏湖开发决议。
苏油原则上同意了所有诉求,只不过将土地划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官田,就是两浙路转运司自筹资金开发的那些,朝廷关心的下户和无地户的土地分配问题,将用这部分土地来解决。
第二种,就是有实力的蜀中新移民,或者移民家族。
这部分人,按丁男四十亩为上限划拨可购土地,由四通商号组织,进行圩田开发,他们的管理和生产方式,在安顿下来之前,归四通商号统筹。
第三种,才是两浙路本地豪强,同样对土地有限制,一丁一百亩是上限。
第七百七十一章 船队
不过苏油也给他们设定了很多约束条件。
参与购地的豪强们,之后其名下雇佣的民力,必须在转运司备案,每年租息不得超过两分五厘。
同样,约束是双方的,如此低息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受雇者同样不得随意拖欠缴纳,抗税抗租,否则官府有责任干预。
这点在大宋是有传统的,一般地主户,三年中也只能收到两年的租子,苏油此举,其实有点朝三暮四的味道,换汤不换药,大家也都明白,表示接受。
但是豪强们不知道的是,药已经被换了。
太湖水利大工程,将会保证今后的湖区耕地不在受旱涝之患,因此这个减租条款,实际上对租户们是极为有利的。
还有一条隐藏的杀手锏埋伏在里边,那就是每个国家,都会遇到土地资源越来越紧张,空闲劳力越来越多这样的情况。
但是苏油知道,这其实是个假象,只要搞定西夏,辽国,再等到海运发达起来后,宋人就会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有着种花民族耕不完的土地。
这个条款,将租户与豪强的关系,明确确定为合同雇佣关系,目前看来是对豪强们有利,因为他们随时可以终止合同,等于拿捏着租户们的命脉。
然而等到大变局的到来,等到大宋终于有一天出现地大于求的那种局面时,无地租户们立马就可以选择离开,豪强在如今这道条款里,其实是完全放弃了对他们的约束力。
这就有点像恐龙时代,所有生物都在朝着更大,更强进化,想都没有想过,天变一来,他们就会因为他们的庞大而纷纷灭绝。反而是那些身形更小,食物消耗更少,更善于躲避物种,最后成为地球的主宰。
所以从表面上看来,这是一场豪强们的盛宴,从官府的手里边,瓜分走了三分之一,近五万顷的新地良田。
当然,这也大大减轻了苏油的压力,除了政治上的,还有经济上的。
如今剩下的十三万顷土地开发,计划时间是五年,而并非如章惇估计的那样拿着钱狂砸。
两浙路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农业,最多占了三分之一。
其余的大部分,花在了工业和商业上。
所以苏油并非如章惇想象的那样有钱。
这是一个财政情况逐渐好转,经济规模逐渐扩大,各项产业逐渐丰满,百姓收入逐渐提高过程。
还有,通货膨胀缓慢释放的过程。
真要像章惇以为的那样干,两浙路不但不会出现大跃进,搞不好还得倒退二十年,或者直接跳入封建帝国末期那种豪强占地千顷,贫民下无立锥的境地里去。
十一月,苏油再次登临昌国岱山,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乞风祭海活动。
“……所恃以足公私之用者,蕃舶也。舶之至时与不时者,风也。而能使风之从律而不愆者,神也。是以国有典祀,俾守土之臣,一岁而再祷焉。”
市舶司一年要两次祭祀,一次是在四月,祭祀南风,目的是“祷舶”;一次是十一月,祭祀北风,目的是“遣舶”。
两艘五千料的杭州型,四艘三千料的夔州型,十艘一千料眉山型。整整十六艘如今全世界最先进的纵帆木船组成的船队,共计总排水量三万两千料,总载货量两千四百吨!
这支庞然大物,花费了大宋巨大的民间人力物力和资金,搜刮了两浙路,荆湖南北路,川峡四路官私库存中大量的铜币,金银币,丝绸,茶叶,瓷器……
董非的运气总是那么逆天,愣是赶上了出发的最后时机,船队里边,还加塞了他因运粮去河北,从内库搞到的五千件精美琉璃器。
船队的高层指挥,包括了张散,钱可久,邵伯温,艾尔普,蒲蠡……还有两浙路海运的精英,以及四通商号财会专才。
船队的水手,主要便来自昌国。因此这次祭海,苏油将船队都拉了过来,一来是在舟山内海进行整体协作的适航训练,二来是让昌国的父老们,检阅自家子弟的能耐,给他们鼓劲加油。
海商都是狗大户,祭祀活动搞得隆重热烈。
海神最早是龙王,风神最早是“飞廉”和“风伯”,如今随着海事的兴旺,神灵也越来越多,林林总总十来位。
除了真神,海船本身,也被靠海运起家的人们,赋予了神性。
比如纵帆船的底部大轴,被称为“龙骨”;高昂的船头,被称为“龙首”;龙首两侧的锚孔,被称为“龙睛”;桅杆从主到副,被称为“大将军”,“二将军”,一直到“七将军”。
苏油如今是越来越懒,手底下有一堆枪手,因此祭祀用的文章,根本不需要他亲自操刀,自有秦观和晁补之给他写得花团锦簇。
如今这娃就在祭台上,穿着二品少保的紫袍,装模作样的念着别人的文章:“……神其大彰厥灵,俾波涛晏清,舳舻安行。顺风扬帆,一日千里,毕至而无梗焉,是则吏与民之大愿也。谨顿首以请。”
然后在大银炉里焚化告表,沥酒祭祀,带领着昌国县自龙继才,王德甲以下,所有官民,匍匐祈祷,期待此行顺利,自家的子弟,能够平安归来。
祭祀完毕之后就是告别宴,父老们拿出自家最好的食物,在昌国主街道上摆开了长街宴,让自家子弟再吃上一次家乡菜,喝上一口家乡酒。
几个月训练下来,子弟们已经具备了一些基本的合作意识和军人气质,父老们看着英姿勃发,渴望建功立业的娃子们,笑着拍肩膀鼓励,转身又偷偷抹掉眼角的泪水。
不管有多少难舍的亲情和泪水,北风,终于来了。
苏油与张散端着酒杯,看着海湾里庞大的海船,不禁唏嘘。
这十六艘大海船,是苏油入土地庙起,引领着宋人,历经二十年艰辛摸索,褴褛开创,一步步走到今天,所积累起来的最高科技,军事,经济成就。
每一块木板,每一片风帆,每一根绳索,每一句口令,都是无数人的汗水,智慧和心血的结晶。
光是刷甲板用的猪鬃刷子,都经历过几代的改造,那些猪鬃,全是阉猪圈养技术成熟后,巨大的牲畜出栏数量带来的好处。
保养枪炮,润滑铁件的润滑油,黄油,是石油煤炭工业中得到的无机油,以及如今大宋能够搞到的最上品的动物油——鲸油。
两人看着对方眼里的泪花,不由得哑然失笑,张散抹着眼睛掩饰:“少爷这叫风的文章厉害,狗日的,风真是越来越大了。”
苏油也笑:“日本人是徐福东渡的旧种,平嫂嫂还好说,你要是搞些金发碧眼的妹崽回来,小心八公打烂你的屁股!”
张散哈哈大笑:“少爷带出来的人,一辈子就认准一个。大丈夫志在四海,在娘们身上才找得到自信的男人,那还叫什么男人?”
苏油叹了口气:“这话,真该说给王驸马听听。”
说完又转身对邵伯温说道:“等船过麻留甲,向西找到好的观测点,你就赶紧回来,别忘了答应了平家小子给人家抓鬼的,对了平家小子最近又在干嘛呢?”
邵伯温看着海面上船舶桅杆高处的赤宋旗,笑得吭哧吭哧的:“他也在忙着设计家纹呢,就是如今还在纠结,到底用扬羽蝶好,还是用桃子好。”
苏油:“……”
第七百七十二章 再见章惇
等到苏油送走了船队,回到杭州的时候,章惇也到了。
与章惇一起到来的,还有苏轼和苏辙的信件。
苏辙是如今三苏里边仕途最蹉跎的,这娃的老头缘和苏油有一拼,也似乎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大佬们的庇佑。
张方平和文彦博,就好像当年大佬们培养苏油一样,先后将他带在身边保护。
苏轼主动申请调任密州,其实也有和自家兄弟住得近一点的意思在里边。
文彦博正准备让苏辙任齐州掌书记,虽然还是选人阶官,但也是对他的看重。
苏油如今职位太高,反而需要避嫌,两兄弟躲得离他远远的。
大苏还好,没事儿喜欢写信聊天,加上文名出众,一首新作出来不用多久,都能流传到苏油的耳朵里。
苏辙就有些闷,反倒是二十七娘时常惦记着小幺叔,时常来信问候。
看过两人的信,苏油对着章惇摇头:“可怜我家九三郎,明明是大才,名声还不如大苏这大法螺。”
两人如今在杭州给孙觉送行的宴席上,孙觉被朝廷改任移右司谏,知卢州。
所以这场宴会,既是接风酒,又是送行酒。
孙觉身边,还有好几个人,其中就有他在杭州的门生秦观,陆佃。
陆佃除了是孙觉的弟子,还是王安石的弟子,如今刚中进士几年,职务是国子监直讲。
不过他看不惯现在国子监里那般不学无术乌烟瘴气的氛围,苏湖大开发在汴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不知道是真是假,这娃干脆直接请假,跑回来考察项目来了。
还有一个和苏油差不多大的年轻人。
不用孙觉介绍,苏油就说道:“我知道你,你说过我们的坏话,说过我和大苏的坏话。”
那娃莫名其妙:“少保你别开玩笑,我什么时候说过?”
苏油继续纠缠:“你就是说过,当年你路过眉山,仗着自己是九江神童,看过方知味的牌匾和题诗,说我的字呆,说大苏的字像石头压蛤蟆。”
孙觉出言诃止:“明润你别闹!你现在是当朝二品,别把他吓着了!鲁直他怎么可能说过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