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驰入两匹骏马,都是狼渡种,一黄一白,马上是一名贵妇和一名男子,都是骑装。
鞍边挂着雕翎箭囊,兴州宝弓,身后跟着一队骑马持兵的庄丁,拿着猎叉长矛之类,马后是獐羊诸般猎物。
东明现在是贵族权势们消夏避暑的好地方,有依托森林的大型猎场。
苏家的别业与卫国公主的别业相邻,来人正是卫国公主和驸马张敦礼。
石薇赶紧站起来。
卫国公主拉着她,未语先笑:“姐姐身子重,就别跟我多礼了,扁罐,跟木客在那边干什么呢?见到阿姨也不叫?”
扁罐招手:“我在看蚂蚁搬东西呢,卫国阿姨你也来我家搬东西吗?”
卫国公主笑骂道:“这孩子真是的,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张敦礼过来与八公和石薇见礼,见到石薇手里的竹剑:“郡君可就饶了我吧,少保交代要看好你,真出不得闪失,你就当体恤体恤邻居好不?”
石薇微笑着挽了个剑花:“哪里就那么娇贵?就是活动下手腕嘛。”
张敦礼说道:“明润和景润弄出来那弓,猎场上真不好使,下次不带了。”
石薇笑道:“早告诉你那东西就是他们偷奸耍滑,在靶场上显摆用的,根本不能实战,你就是不听。”
张敦礼摇头:“这俩大骗子,在射博会上唬得我们一愣一愣的,骗取我一对金瓜。对了八公,你看看那些猎物如何整治才好?”
八公说道:“这个就不劳驸马了,我带着他们去料理吧。”
张敦礼笑道:“别别,八公莫怪啊,几只肥狸,得做成油肉送入宫里,我还得看着。”
卫国公主说道:“八公你由他去,他也就在贵庄松快一点,平时都得端着,我看着都嫌累。”
八公也笑了:“那就随老头来吧。”
两人带着仆从去了,石薇拉着卫国公主坐下来:“你来了正好,看看这个。”
说完从身边一本道藏中取出一张信笺。
卫国公主将信笺打开,上面是一首小词。
“月凉无地,正清寂,蛩音浅碎。
忽思得,梅边人远,襟帔依稀摇翠。
许宦游,鱼袋螭文,几曾未苦相思累。
念挽剑松堂,研香雪井,堤上黄骝同辔。
清光永,琴桐媚。风过了,云纱重坠。
檐铃轻断续,文烟袅冉,夜浓难暖鸳鸯被。
柳莺啼醉。
会池塘春满,无何早启沉香匮。
窥帘乳燕,共拣南来旧寄。”
卫国公主不由得眼神一亮:“还有吗?”
石薇又抽出一张:“还有这个。”
卫国公主一看,又是一首。
“数日停诗酒。却销魂,平湖春霭,水天红透。
沙鸟金帆粼波里,约约红腰翠袖。
清歌换,疏云如帚。
碧月寒升双鹭警,起芦花,又隐芦花后。
点指处,移南斗。
家山雪笋黄金韭。
过清明,归期难计,京华烟柳。
玉带谁堪殷勤瘦,倦理琴台画缶。
但羡与,莺俦燕偶。
目断沧溟青树外,遣归鸿,莫却仙台陡。
唯此意,君知否。”
卫国公主乐了,低声道:“你是不懂其中的意思?”
石薇说道:“似懂非懂,我断不太好句子。”
卫国公主笑道:“这第一首的牌儿不知道,不过我还是能给你断出来。”
读了一遍,转着眼珠窃笑:“这词的内容啊,说的是一天晚上,某人见到月光皎洁,听着草虫低鸣,就不由得想起了当年梅花畔那人儿。”
石薇“啊呀”一声脸就红了:“赶紧还我。”
卫国公主举着手不给,狡黠地说道:“那你还听不听了?”
石薇嘴唇动了动,想说不听,又有些不舍。
卫国公主得意了,笑道:“金鱼袋,螭文钮,都是官员的东西,接下来就是说他在外做官,可心里一直想着那人儿,想念以前一起看剑,玩香,骑马的日子。”
石薇用衣带绕着手指,低下了头。
“下阙则是换了个场景,我心上的人儿现在在做什么呢?嗯……她一定是入睡了,不过一个人睡,怕是容易着凉哟……”
石薇听不下去了:“瞎扯,我有扁罐陪我睡!”
卫国公主笑得不行:“后面是说,早起的鸟儿将那人唤醒,她要是看到池塘的春景,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打开装信的香匣,和窥帘的小燕子一起,重读起南边来的旧信。”
说完将信一招:“看,不是给他说准了?还真是知妻莫若夫呢!”
石薇闹了个大红脸,但是有有求与她,只好讪讪地问道:“那另一首呢?”
卫国公主思索了一阵:“这首我倒是认识,牌儿是《贺新郎》。”
说完将词念过,解释道:“意思是说啊,好几天没有饮酒赋诗了,见到湖面上日暮的美景,听到隐约的歌声,到最后睡不着,看着暮景渐渐变成了夜景。”
“清明过了,家中如今正是盛产雪笋与韭黄的时节,但是他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心上的人儿啊,看到黄莺巧燕成双成对,可能会变得消瘦,不想弹琴不想画画。”
石薇红着脸低啐了一口:“又在瞎说,这些我都不会。”
卫国公主受不了石薇的打岔:“这是词人的寄兴发挥……那就反过来解,是某人因思念爱妻,变得消瘦,不想弹琴不想画画了,好不好?”
石薇又有些担心了:“真的呀?那怎么办?”
卫国公主翻着白眼:“都说了这是词人的寄兴发挥,就是一种夸张的表述,姐姐这是关心则乱。”
石薇伸手要挠她痒痒:“净胡说八道!”
卫国公主边躲边笑:“啊别乱动……等等还有啊……我不讲了啊……”
石薇只好住手。
卫国公主笑道:“最后是说呀……我只能看着远山,却又被青树隔断了目光;只能请求北归的鸿雁,拜托它不要畏惧陡峭。请它翻越高高的天台山,将我给她的信送到她的身边。只是不知道这份真情和无奈,她能不能够明白和理解。”
石薇脸上飞红,啐了一口:“净写些羞人的东西,早知道不给你看了。”
第七百三十八章 谁剽窃谁
卫国公主将信笺叠起来:“姐姐可得好好将这宝贝收藏着……哼!探花郎从来都宣称自己不会填词,任由得别人笑话他!过分了!真真是太过分了!”
反应这么大,让石薇有些好奇:“没听谁笑话过他啊……咦?是不是妹妹你自己呀?”
“呃……”卫国公主愣了一下,赶紧笑着掩饰:“哈哈哈怎么会呢……我也不敢啊……苏家堂堂探花郎呢……”
汴京城中,很快便有两首新词流传开来。
没办法,卫国公主知道了,那就满汴京都知道了。
一个中年士子腋下夹着一把油纸伞,正在往军器监库房走去。
路边的酒楼里,传来了歌女的歌声:“月凉无地,正清寂,蛩音浅碎……”
士子愕然站定,凝神倾听。
词还挺长,一曲刚听完,后边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的车夫不满了:“兀那秀才,劳你靠右!”
士子连忙闪到一边,马车得得过去,溅起的泥水让他狼狈不跌。
酒楼上响起了一个声音:“哟……这不是贺鬼头吗?豪狂任侠,怎地一副落拓模样?”
士子抬头,酒楼二楼窗边,两位文士正在那里一脸的讥笑。
另一个文士讥讽道:“豪爽精悍,自然是有代价的。廖兄,人家就愿意拿前程换名声怎么着?当年柳三变不就是如此吗?”
两人都是哈哈大笑,原先那文士笑道:“李兄说得有道理。不过这个真怪不得贺兄,要怪只能怪……”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谁都知道廖姓文士的意思,要怪只能怪他爹妈把他生得太丑。
楼下士子长得真的难看,身高七尺,眉目耸拔,正常表情的时候,都是一脸的怒容。
如今心中恼怒,耸拔的眉目就更加耸拔了。
加上面色本来就青黑如铁,当真应了鬼头之名。
士子深吸了一口气,蹬蹬蹬来到酒楼上:“两位兄台,刚刚可是你们叫的曲子?”
李姓文士说道:“是啊,怎么,贺兄终于肯赏脸同饮一杯了?”
士子一脸不屑:“不用,我只想问,刚刚那首曲子,就是这姑娘唱的?”
陪宴的歌姬见到这么丑一个人,还一脸的愤怒表情地质问她,吓得都不敢回话。
廖姓文士举袖拦住歌姬的视线:“干嘛呢干嘛呢?吓着梅儿了你。”
丑士子躬身施礼:“姑娘,这首词曲,你是在何处听来的?”
梅儿在袖子后边说道:“京中盛传,这是小苏探花的新词。”
丑士子怒了:“胡说!明明是我上月才新创的《薄幸》调!再说小苏探花什么时候能作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