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就对了,你又怎么知道两个姐姐会后悔?”余思雅反问。
沈建东支吾了一下说:“那,那不一样。我是男孩子,家里的顶梁柱,她们是姑娘家……”
余思雅又打断了他:“那嫂子就不是姑娘家吗?”
沈建东愣了愣,狡辩:“嫂子不一样,嫂子最能干了。”
余思雅无奈地看着他:“建东,你这是偏见。我理解你的好意,你是觉得咱们家不缺钱,香香和红英不必这么辛苦,你想让家里人过得很好,但如果当初我也以咱们家不缺钱,你不用这么辛苦来阻拦你,你会开心吗?”
沈建东怔住了,还是有点不甘心:“那不一样,香香和红英才……”
“哪里不一样,是你觉得不一样,但本质上没什么不一样。伟人都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能做到的,她们也一样能,你可不要小瞧她们。建东,人除了物质生活上的满足,还需要精神上的认可和满足,实现自我。红英和香香比你大两岁,还时不时地从你这里拿零花钱和压岁钱,你虽然不介意,但她们心里会很不是滋味,也希望能反过来为你做点什么。”余思雅语重心长地说。
沈建东还小,不大明白这些。家里常年就四个人,沈建东小小年纪是家里最富裕的,出手也最阔绰,她也有自己的事业。在这种环境中,两个女孩子是既为家人骄傲,但同时心理压力也不小,她们也希望能够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再不济也能不伸手向弟弟拿零花钱。
虽然余思雅也不大赞成卖冰棍这个方式,但这是她们的选择,她们成年了,是大人了,干的又不是违法乱纪的事,她没拦着的道理。
沈建东嘟囔了一句:“都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余思雅好笑:“既然这样,你还没成年,我跟你哥也能养得起你,干脆你也别卖瓜子了,一家人嘛,分那么清干什么,你说对不对?”
这下轮到沈建东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他撇嘴说:“嫂子,你欺负我。”
余思雅没搭理他的卖惨,板着脸问:“知道错了吗?”
沈建东连忙点头:“我知道了,嫂子,我刚才不该那么说她们。”
“知道错了就去给姐姐们道歉,不管挣多挣少,都是她们辛勤汗水努力挣来的,咱们要尊重她们的劳动成果,认可她们的努力。”余思雅睨了他一眼说道。
沈建东换位思考了一下,虽然还是觉得姐姐们太辛苦了,倒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点头:“嫂子,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跟她们道歉。我刚才不该那么说。”
余思雅这才重新笑了起来:“嗯,我知道你也是好心。但现在刚高考完,她们心里可能也很忐忑,有点事做也好,能够分散她们的注意力,总比天天在家里想高考的事好。”
沈建东转念一想:“嫂子,你说得也有道理。”
“走吧,想通了就出去跟姐姐道歉。”余思雅率先出去。
两个女孩子已经洗完了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但表情还是有些难过,眼睛也红红的,估计是偷偷哭过了。
沈红英主动说:“嫂子,我……我跟香香想过了,咱们以后不去卖冰棍了。”
从余思雅把沈建东单独拎进去谈话后,她们俩回屋就越想越后悔。觉得自己不但没为家里分忧,反而让家人起了矛盾,很是不应该。
“为什么不卖?建东已经想开了,不会反对,是吧,建东?”余思雅仍旧温和地笑道。
沈建东摸了摸鼻子:“姐,香香姐,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么说你们的。你们想卖就卖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沈红英和余香香不敢置信地对视一眼,脸上带着不敢置信地狂喜:“建东,你真的不反对了?”
沈建东用力点头:“不反对啦,你们要干什么我都不反对。”
余思雅敲了敲桌子:“等一下,虽然我同意了你们去卖冰棍,但还有前提条件。以后只能上午和傍晚卖,中午太阳最热的这段时间,你们不许出去卖冰棍,以免中暑了。”
中午最炎热,也是冰棍最好卖的时段,两个姑娘都有点不甘心,可好歹比不能卖强,便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余思雅又拿出一把票和钱:“走路卖冰棍效率太低了,明天你们俩去各自买一辆自行车,将木箱子绑在自行车后面,这样能节省不少时间和力气。”
“不行,嫂子,太贵了,我们俩卖一个月冰棍都买不起两辆自行车呢。”沈红英连忙摇头。她们是想给家里减轻负担,可这样一来,赚的还不够自行车的钱,分明是给家里增加负担。
余思雅笑了笑,把钱塞到她手里:“就当是嫂子送你们的毕业礼物,反正以后也要买的,有个自行车出门方便,拿着吧。出去卖冰棍注意安全,不要去偏僻的巷子,最好去学校、厂区门口、商场门口,电影院等等,这些人多的地方卖得快。冰棍卖不完也没关系,天黑前必须回家,什么都没有你们的安全重要,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两个女孩子有自立的意识,她当然要大力支持,不是挣多少钱的事,而是她们愿意努力去尝试。虽然很苦,但这也是她们人生中宝贵的经验和难得的经历,余思雅不会因为她们是女孩子就觉得应该将她们娇养在家里。以后出了社会,到了工作岗位,别人可不会因为你是女孩子就让着你,早点锻炼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话说到这份上,两个女孩子接过了钱和票:“谢谢嫂子/姐姐。”
她们以为余思雅会反对这个事,所以一直瞒着,没想到最后余思雅竟然大力支持她们,反倒是沈建东反应激烈。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肩:“一家人,不必说谢。以后有什么事不要瞒着家里,家里不知道你们在外面做什么,万一遇到点什么事也帮不上忙。要记住,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商量,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我都会尽量尊重你们的意愿!”
“真的,嫂子,那……我有个想法,你也不会生气吧?”沈建东忽地冒了一句出来。
余思雅眯起眼看着他:“说来听听。”
怎么感觉这小子在放大招。
还真不是余思雅的错觉。沈建东清了清嗓子,语出惊人地说:“嫂子,我想跟田主任一起出国,可以吗?”
余思雅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你也想出国?你想清楚了?”
最难的部分已经说出口了,沈建东用力点头:“对,我也想出去看看。机器炒瓜子比我用手快多了,如果能够搞个机器,将瓜子丢进去,自己炒,出来自己封袋,那是不是更省事?我问过田主任了,他说机械厂搞不了,也许外国的机器可以呢?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最初的震惊过后,余思雅的情绪平复下来,看着跃跃欲试的沈建东,这倒是像他的性格,大胆、冲动、好奇,想到什么就干什么。
只是这个事这么大,余思雅也不好替他下决定。
“建东,出国要耗费一笔昂贵的资金。田主任的来回开销,由清河鸭集团出,因为他是重要的技术人才,出去能够为我们采购机器,学会使用、维护和修理机器,回来还要教我们厂子里的技术员。这笔钱,算是清河鸭的投资,但你出去的开销,清河鸭不会出的。我跟你哥的工资也没法支撑你在国外呆个半年一载。”余思雅先跟他说清楚利害。
沈建东满不在乎:“我自己掏钱,不用清河鸭出。”
是他想出去看看的,他又不是清河鸭的员工,没道理让清河鸭掏钱。
余思雅点头:“好,钱的事咱们暂且不论。你想过没有,你一旦出去,怎么也要呆个半年一载才会回来,那你的瓜子生意怎么办?还做不做?”
几天半月,她还可以帮沈建东打理,抽出空照看一下,时间这么长,肯定不行。而且现在通讯不发达,他也没法遥控搞这个,才开了个头的事业就这么放弃了?
沈建东有点为难,他舍不得他的瓜子生意,但又很想出去看看外面那个更广阔的世界。
见状,余思雅说起了第三个问题:“还有语言问题。你不会日语,去了那里都没法跟人沟通,连买个东西都困难,更别提学习别人更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管理经验了。田主任从年初就开始自学日语,每周日还去找日语教授单独教学,现在也只会一些基本的交流和机械方面专业俗语。你现在出国恐怕一句话都搭不上。”
沈建东不服气:“我也可以学。”
“好,如果你真有这个想法,那就从现在开始学,等你学会了再说,以后出国的机会多的是。”余思雅笑着说道。
如果这件事能激起沈建东学习外语的热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不过沈建东是个固执的人,他心里生出了这种念头,估计以后还会惦记着。可他再比同龄人成熟,也到底只是个16 岁的孩子,搁眼皮子底下还好,放出国余思雅实在不放心。
回屋后,她给沈跃写信说明了这个情况,征求他的意见,毕竟是他的亲弟弟,这种大事,还是由他来决定比较好。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余思雅写完了信就暂时将这个事给放下了。
——
次日上午八点多,余思雅到省大门市部的办公室去工作。
刚踏进门市部,余思雅就发现大家的脸色不对,似乎还带着惶恐和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张剑英呢?”余思雅巡视了一周,发现张剑英竟不在。
一个售货员张了张嘴,怯生生地说:“余……余总,昨天傍晚,剑英姐和耿瑞去存钱的时候,旁边突然窜出来两个二流子想抢剑英姐的包,打了起来,剑英姐被推倒在地,伤到了胳膊,还在医院。林秘书一直在医院照顾她。”
余思雅的脸马上拉了下来:“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人去通知我?”
她就住这附近,几百米远,几分钟就能到。
售货员连忙摇头:“我们不知道你回来了。”
大家都没料到她这次回乡下会这么早就回来。
余思雅颔首表示理解:“耿瑞呢?没事吧?”
售货员忙说:“他还好,就是手背擦破了皮,有些肿,林秘书让他在家休息两天。”
“好,我明白了,你们看着店里。我去医院看看张剑英同志。”余思雅简单地安排了一下,迅速去了医院。
余思雅去的时候,病房里除了林红旗,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妇女,一直在抹眼泪:“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来抢你。闺女,跟你们领导说,别让你去存钱了,多不安全啊,咱们不挣这个钱……”
“妈,别说了,我领导来了。”张剑英看到余思雅,尴尬极了,连忙解释,“余总,对不起,我妈心里着急就随便说说的。”
余思雅轻轻摇头:“没关系,阿姨也是担心你,她的心情我理解。你伤怎么样了?没事吧?”
“没事,就是一些皮外伤,不要沾水过段时间就会愈合,已经可以出院了。”张剑英连忙说道。
余思雅含笑点头:“那就好,你好好休息,听医生的,先将伤养好。阿姨,你在这里陪剑英吧,我向林秘书了解一下昨天的情况。”
张母局促地点了点头。
等人出去后,张剑英不禁有些埋怨母亲:“妈,昨天的事是个意外,你在余总面前胡乱说什么。都说我没事了,你回去忙吧,有林秘书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张母听出她语气里的不耐,也很不高兴:“我说的都是实话,要不是她让你这个姑娘家去存钱,你哪会受伤?胳膊以后肯定会留疤,说对象都不好说。我说两句怎么啦,你还埋怨我。”
张剑英有点恼火:“余总让我去存钱,这是信任我,也是我身为店长的职责,不然我凭什么比其他人一个月多领十块钱。遇到二流子抢劫这是意外,怎么能怪到她头上?你不怨二流子,反而在我同事领导面前这么说话,不是得罪人吗?你让我以后怎么工作?嫁人,嫁人,你天天说嫁人,介绍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你别管了,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我有工作,不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你脾气这么大,看谁能看上你。不嫁人,成老姑娘,我看你怎么办?”张母气结,恼火地走了。
张剑英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这都什么事。
外面,余思雅倒是没讨论张家人,而是在向林红旗询问昨天的情况:“那两个二流子抓到了吗?”
林红旗摇头:“没有,银行就在咱们门市部斜对面。出事后,店里的人听到张剑英同志的尖叫声,赶紧跑了出去,看我们人多,两个二流子就跑了。”
“那你知道他们的长相和打扮吗?”余思雅又问。
林红旗摇头:“我当时在楼上的办公室里,听到动静过去的时候,那两个二流子已经跑了。听说是两个年轻人。哎,余总,不光咱们店,上个月我妈上晚班回家的时候也差点被抢了。这些二流子也太大胆了,大马路上就敢抢劫。听说最近火车站的扒手也比较多,经常有旅客丢失财物。”
余思雅听到这些消息,心不住地下沉。
这还只是开始,未来十年的治安都好不了,扒手、拦路抢劫,甚至演变到拿着刀枪明目张胆地在长途汽车上挨个抢劫。随着知青回城,农民工进城,社会闲散人员越来越多,这种状况会愈演愈烈。
这是发展的阵痛,归根到底,还是咱们太落后了,人民生活不富足,没有足够的岗位可以容纳年轻人,让他们有稳定的工作和安稳的生活。一批看不到希望的年轻人就这样走上了歧途。
“报案了吗?”余思雅又问。
林红旗摇了摇头:“当时忘了,后来这两个人又跑了,我们急着送张剑英同志到医院就忘了这个事。”
现在的人还没报案的意识,看没什么大的损失,很多人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就这么算了。
可余思雅担心对方还会再来。
当初建门市部的时候,他们就有考量,挑的地方都距银行不远,以方便存钱。从省大门市部到斜对面的银行,就几百米远的距离,对方还能赶在他们进银行前抢劫,余思雅怀疑他们门市部很可能是被人给盯上了。
省大门市部生意好的时候,一天的流水能有好几万。在这个万元户都能被人仰望的年代,几万元简直是很多人一辈子无法想象的财富。财帛动人心,稍微细心点的,留意几天就会知道他们店里每天存的钱不少,引出宵小也不是多意外的事。
但他们这次一定要严肃处理,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抢劫的成本太低,以后这些人还会卷土重来。
“走吧,先回病房。”余思雅没有多说。
两人回到病房,里面只有张剑英一个人。
余思雅笑道:“张剑英同志,阿姨呢?”
张剑英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我妈有点事先回去了。余总,我这胳膊没什么事了,就是在伤口愈合前不要沾水就行,实在没必要在医院里一直呆着,我今天就出院吧。”
“不着急,你好好修养,听医生的。你这是工伤,医药费和营养费都单位出,你不要想东想西,好好养伤,我们等你回来。你的工作暂时由林秘书代理。”余思雅温和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