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婶子是余队长家的吧?”余思雅笑眯眯地问道。
因为男人是运输队的,能弄到旁人弄不到的好东西,平时不少人跟曲爱玲套近乎,她习惯了,瞟了一眼余思雅:“你从哪儿听说的我?有什么事?”
这是问中间人是谁。曲爱玲虽然势利爱摆谱,但也知轻重,私底下的小动作一般都是熟人带熟人,免得惹麻烦。
余思雅要找得出中间人就不会搭理这个让她厌恶的女人了。
她清清浅浅一笑,光棍地说:“没人介绍,不过我这里有一桩活要麻烦余队长帮忙捎带一下,还请婶子行个方便。”
曲爱玲不想搭理余思雅,这小姑娘让人办事,既找不到人说情,又半个子都不掏,凭啥啊?就凭她长得白净好看?
“你要运货找我作什么,直接去运输公司啊。”曲爱玲皮笑肉不笑地拒绝了,说完就走。
等她走出去十几米远,余思雅才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龙凤镯、伍家岭!”
只六个字就让曲爱玲浑身发抖,脚下如有千钧重,她回头,脸上的肥肉颤了颤:“你……你胡说什么?”
这个事只有他们两口子才知道,眼前这小姑娘怎么会晓得?前几年,她男人去伍家岭帮人带了一批货,那些货物有点问题,对方给他的酬劳也非常可观,竟是一只纯金的龙凤手镯,有好几两重。搁以前,这可是大户人家的太太才能有的东西,曲爱玲得了这东西,可宝贝了,珍而重之地藏了起来,打算作为传家宝传下去,连亲闺女都没告诉。
底牌之所以是底牌,就是要让对方摸不透,这样才能震慑住对方。所以余思雅自然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仍旧笑眯眯的旧话重提:“不知道余队长方不方便,帮我们带点东西?”
把柄被人抓住,再不乐意,曲爱玲也只有妥协,磨蹭了一会儿,老大不情愿地说:“你要带什么?”
余思雅轻飘飘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几筐小鸭子,麻烦余队长给我们送到辰山县红云公社。”
这么偏僻,而且东西还不少,曲爱玲的脸色不大好看:“最近不一定有去辰山县的车,你想去等着吧,有消息再通知你。”
余思雅像是没听到她推脱的话,笑得异常和气:“麻烦婶子回去跟余队长商量一下了,咱们跟养鸭场说好了,明天上午八点去提鸭子。这可是咱们公社耗了大价钱买的,要是弄不回去,小鸭子们有个什么闪失,我也只能去革委会找领导干部们帮忙了!”
曲爱玲听得心惊肉跳的,这哪是要去找革委会帮忙啊,分明是要去革委会告发他们。虽然这两年革委会的气焰没那么嚣张了,但她男人身上的事可禁不住查,这小丫头是个乡下人,在城里没亲戚,没工作,他们的关系网也没法拿捏这丫头,让她闭嘴。
仔细权衡了一番利弊,哪怕再不情愿,曲爱玲也不得不回去找她男人。
——
“思雅,你总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我跟小李就要出去找你了。”魏主任守在招待所外一个多小时,总算把余思雅等了回来,拉着她的手说,“肚子饿了吧,招待所关门了,我们给你带了两只肉包子,回屋吃吧。”
回到房间,余思雅先坐下来灌了半壶冷开水,然后埋头啃包子,在外面奔波一天,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消化了,她实在是饿得慌。
见她只顾着吃,脸上没什么喜色,魏主任还以为是事情没办好,体贴地说:“思雅,没找到车子也没关系,咱们再想想办法,你别急。”
他们总不能有什么事都把希望寄托在余思雅这么个小姑娘身上吧。魏主任一开始就没把希望全寄托在余思雅身上,这会儿倒是没多失望,就是愁。
余思雅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又喝了一口水才说:“魏主任,找好了,咱们明天按原计划去买鸭子就是,会有车子的。”
魏主任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说好了?花了多少钱?要是不够你跟我说,只要能把鸭子运回去,多花点钱也行。”
余思雅摆手,把魏主任先前给她的十块钱拿了出来:“不用钱。人运输队的同志看咱们乡下来的可怜,正好他们明天又要跑辰山县一趟,车子有空位,所以就捎咱们一程。”
“真的假的?”魏主任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好心,这可是一百多公里。
余思雅笃定地笑了:“魏主任要不放心,明天先在养鸭场等着,等车子来了再去买鸭。”
魏主任总觉得不大踏实,小余也是第一次来省城,又不认识人,这事这么好办?
惦记着这个事,怕出岔子,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同住一个屋,余思雅心知肚明,她也没法跟魏主任解释运输队会答应帮忙,索性由着魏主任焦虑,反正等明天车子来了,魏主任就会放宽心了。
至于曲爱玲不会答应她的要求?余思雅都不用想这个可能。上辈子仅有的几次接触,她可是听曲爱玲说过好几次“要是你爸还在,咱们怎么会为了这几个钱忧愁”,“想当年,你爸还在运输队做队长的时候,那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
只要他们脑子没坏,就舍不得运输队长这个肥差,只是顺路帮忙带个东西而已,即便被人捅到运输公司,他们都能用好心帮老乡来搪塞过去。这个忙,对他们而言并不难。只要他们脑子没坏,就会答应帮她。
果然,第二天七点多,他们到养鸭场的时候就看到外面停了一辆货车。
见到他们三个过来,车子上跳下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你们就是昨天要捎带鸭子回辰山县的人?”
魏主任惊喜地看着余思雅,没想到还真被这丫头把事情办成了。
余思雅越过魏主任,上前跟对方打招呼:“是的,师傅你好,我就是昨天找余婶子的小同志,我叫余思雅,这是我们公社妇联的魏主任,还有小李同志。”
男人点头:“你们好,我叫伍常安,是运输公司二队的司机,我们队长说你们要运送鸭子回乡下,正好我要路过辰山县,就让咱们捎带你们一程。你们赶紧把东西搬上车,趁着太阳还不大,早点出发。”
曲爱玲倒是聪明,没让她男人出面,而是找了另一名同志。余思雅也不在意,谁来都一样,只要能帮她把鸭子运送回去就成。
车子有了,最棘手的问题解决了,魏主任赶紧去养鸭场找到曹科长买好了鸭子,搬过来放在车上。
伍常安开的是一辆蓝色的货车,车斗上没什么遮挡的东西,太阳太大,怕晒到小鸭子,他们又去弄了一些大片的芭蕉叶挡在鸭笼上方,然后才爬上车出发。
货车的副驾驶座只能坐一个人,魏主任和小李一致要求余思雅这个大功臣去坐前面,他们坐在车斗照顾小鸭子。
余思雅看着才八点多就火辣辣,晒得人皮肤发疼,怂了,钻进了副驾驶座。
因为有货车直达将他们送到公社,回去这一路虽然也辛苦,但到底比来的时候少了很多折腾,所以只花了半天时间就到了公社。
听到车子的声音,冯书记、周部长他们赶紧跑了过来:“你们三位同志辛苦了,把鸭子买回来了吧,这上哪儿找的车送你们的?”
魏主任在小李的搀扶下落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来话长,今天多亏了伍师傅,快让食堂做点好吃的招待伍师傅。”
周部长立即让一个民兵去通知食堂,然后安排人将小鸭子卸下来放在树荫下。
虽然这一路上他们用芭蕉叶挡了太阳,中途又给小鸭子添了几次水,但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这么多鸭子鸡在一起,闷热得很,小鸭子们都没什么精神。
怕热死小鸭子,魏主任让人去附近的农民家里找了几块篱笆过来,圈了几块地,然后将小鸭子分开放了进去,给他们散散热,喝点水,吃点东西。等太阳下山,天气没这么热了,再把小鸭子分批送去养鸭场那边。
冯书记看他们嘴皮都干裂了还不停歇,赶紧说:“行了,我们知道了,你们三位同志忙活了好几天,辛苦了,先去食堂里吃点东西,歇息一会儿。我会让人来照看着小鸭子,等太阳下山了,咱们一起把鸭子送过去。”
魏主任见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遂点头:“成,那这里冯书记你们看着点,我们先去吃饭了。”
三人去了食堂,伍常安也在。
他可是公社的贵客,菜还没做好,刘师傅就先上了一碟酥花生米端到桌子上,然后又倒了一杯酒端上桌。
魏主任三人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伍常安在喝酒。
“你们也来喝一点?”伍常安自来熟地说道。
魏主任拒绝了:“我们都不会喝酒,伍师傅慢慢喝,酒管够,今天的事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一分钱都没花就让人老大远的送回家,只供一顿饭,真是太划算了。
伍常安笑了笑:“要谢就谢我们队长,他让我送的。这位小余同志也姓余,是咱们队长的亲戚吧?”
不然他们队长干嘛自己贴钱贴人情让他帮这个忙,要知道他的车子虽然要经过辰山县,但并不会来红云公社,要拐一道弯,多走几十里地。
魏主任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看向余思雅。
余思雅摊手:“我家什么情况,你们还不清楚吗?什么时候听说我家在省城有亲戚了?”
这倒是,要是谁家亲戚在省城这么有出息早传遍了。魏主任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伍常安不大相信,但又觉得这些人不会骗他们才对,那队长干嘛这么上心?
带着这种疑惑,吃过饭上路的时候,他还特意把余思雅叫到一遍:“小余同志,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队长的吗?”
看他这样子是笃定了他们是亲戚。余思雅哭笑不得,不过她还真有一句话要带给曲爱玲:“麻烦伍师傅了,就告诉余队长,谢谢他帮忙,他真是个好人,下次咱们公社若是有事,还得麻烦他帮帮咱们。”
本来余思雅是打算写封匿名信悄悄寄到省城运输公司、市府、革委会举报余队长的。但转念一想,他这工作要丢了对她有什么好处?要报复也不是现在这时候。
现在他们公社穷,以后跑省城的次数也不少,有这么一条稳定的路子免费给他们运送东西多好,省了多少事,节约了多少钱。等过几年,他们公社发展起来了,余标要从乡下回城顶替工作了再告发他也不迟。
伍常安不知道余思雅这话是威胁,还觉得自己猜中了,这果然是队长的亲戚,自己人,难怪说话都这么不客气。
“好,我一定把话给你带到。冯书记、魏主任、小余同志,不用送了,我还得去拉货,先走了。”伍常安跳上车,踩下油门,货车呼啦啦地跑了,眼馋得公社的一群小子流口水。
小李艳羡地说:“咱们公社什么时候才能有车子啊。”
“放心,迟早会有的。”余思雅拍了拍他的肩,信心满满地说。
想着她都能跟省城运输公司攀上关系了,小李这回不觉得她是在说大话了,期待地扬起的尘土,他相信也有这一天。
——
重金买回来的这一千只小鸭子可是公社的宝贝,但他们照料得再细心,还是有四只中暑死了,可把余思雅他们给心疼坏了。
等太阳一下山,公社就征集了大队的几辆牛车、手推车,将小鸭子分批送去了养殖场。
养鸭场的职工也招聘好了,是三个手脚麻利认识一些简单的字的妇女。三人都是军属,家里都比较困难,其中两个男人从是因伤从部队上退下来的,男人耿直不愿意给国家添麻烦,拒绝了国家安排的工作,回家种地。还有一个跟余思雅一样是烈属,不过她男人死的时候,家里有三个孩子了,所以她没改嫁,留了下来照顾公婆,抚养三个孩子。
很明显,周部长这是特意照顾生活困难的军人家属。
对此作为同样被周部长维护的一员,余思雅没有意见,但她丑话要说在前面:“咱们这个养殖场能不能发展好,能开多久,你们这个工人能干多久,完全取决于你们自己。要是鸭子养得不好,死的多,或者长得特别慢,没有效益,场子开不下去了,你们也只能回去种地。所以我希望你们认真对待这份工作,除了每个月8块的工资,等鸭子出笼后,还会按照成绩给予你们一定的奖金。当然,要是干得不好,咱们养殖场也不需要这种人,我会让周部长把人领回去。你们听明白了吗?”
三人都是老实的,纷纷点头:“明白了。”
余思雅很满意她们这态度,把从曹科长那里要来的省养鸭场内部的养殖手册递给了她们:“这是我们问省养殖场那边的同志要来的养殖手册,你们拿回去,各自抄一本,不会地跟着学,大家也可以商讨,遇到问题也可以问我们妇联的同志。大家都没有养过这么多鸭子,遇到困难和问题在所难免,大家相互学习,一起进步,总能解决掉问题。现在总共有996只鸭子,你们打算怎么分工?”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点不明白余思雅的意思。
余思雅只好再说清楚一些:“我是说,你们是平分了这些鸭子,各自负责各自的,出了问题自己担着,还是一起养然后集体分配工作,分工协作?”
三人都是头一次接这个活,心里没底,想着多个人遇到事也有商量的对象,便选择了一起养。
余思雅对她们的选择没说什么,只道:“你们要是工作腻了,可以采取十天一轮的办法,每个工作都大家轮着来。”
三人眼睛一亮,这样一个月下来,大家干的工作都一样,也不失为一种公平公正的办法。
安排好了工作,鸭子也放到养鸭场,余思雅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但她也不敢完全放松,这批鸭子可是她们起底的本钱,马虎不得。她每天除了去公社上班,都会抽时间去养鸭场转一圈,看看鸭子的成长情况。
三个妇女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而且也比较守规矩,将鸭子养得很好。余思雅去了几次发现,鸭舍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而且傍晚的时候还会熏上药草驱蚊,免得蚊子咬小鸭子,可以说是非常尽心尽力了。
这种努力很快就见到了效果。
在田里的水稻黄了,压弯腰的时候,这批鸭子都长了不少,肉鸭长到了一斤左右,蛋鸭稍微小一些,但也七八两。随着个头的长大,它们开始换毛,食量也跟着上涨,超出了他们先前的预期,原来准备的那些粮食已经吃不了多久了。
而秋收才将将要开始,即便要收不少的粮食,但先要完粮,剩下的才能分给村民做口粮。这会儿食物短缺,他们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产量大省,本地村民都不大够吃,前些年又饿怕了,不一定愿意卖粮食给他们。
更重要的是光喂粮食,这个成本也太高了,新的问题又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魏主任按住额头说:“现在能散养了吧,要不把鸭子放到河里,早晚只喂养一顿,省着点吃,这样粮食就能撑久一点了。”
对放养到圈起来的那片水域里余思雅没有意见,但只喂两顿,还不能让鸭子敞开了吃,余思雅不赞同。
“吃得少,它们就长得慢,会拉长它们的成长周期,这个成本是一样的,还耽误了时间。放养可以,但早晚的粮食要敞开了让它们吃,白天它们要是在河里找不到东西吃,要上岸吃东西,也要让它们吃饱,这样才能尽快养大卖钱。”
魏主任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咱们账上只有50块钱了,下个月还有付她们24块钱的工资,这又得去一半,这点钱能买多少粮食?而且鸭子越长越大,吃得也越多,全买了粮食估计也不够下个月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家都很头痛,犹豫了一会儿,魏主任说:“我去找找冯书记,看看公社能不能给咱们一点支持。”
这是要问公社要钱。眼看鸭子已经长到一斤多重了,前期的成本都投进去了,冯书记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出了问题不帮忙。
但要遇到点事就找公社,要资源要帮助,那以后这个养殖场还能她们妇联说了算了吗?下次扩大规模,她们还能保持话语权吗?
余思雅可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回绝了魏主任的提议:“冯书记要管整个公社的事,还要经常去县里开会,他那么忙,咱们就别拿这种小事去麻烦他了。这个事,我来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