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里静默的这些日子,封妃大典操持得如火如荼,宫里的人忙得脚不沾地,这架势比当年霍长君封后还要大。
明摆着不合礼数的事,可偏偏这苏贵妃如今就是最得宠的,谁又敢多说什么呢?都巴不得讨好拉拢未来的皇太子,甚至是天子。
延禧宫里,苏怜月纤纤玉手抚摸着自己的下颚,看着镜中略微圆润了些的脸蛋,有些懊恼,“这得何时才能恢复本宫昔日的容貌?”
翠荷忙恭维道:“娘娘便是这般也是好看的。”
“哼——”苏怜月冷哼一声,扯下头上的簪子一扔,不满道,“本宫好看又有什么用?陛下都多久没来本宫宫里了。”
她如今凭借着孩子一跃成了贵妃,做了延禧宫的主位,外人瞧着那是盛宠至极,可谁又知道从她有孕起,陛下就没怎么在延禧宫留过宿了。
从前是怕伤着孩子,如今孩子生了,她也尽力恢复自己的美貌了,可陛下竟是许久未来看过她了。
“娘娘莫心急,听闻陛下近来朝事繁忙,虽未来咱们宫里,却也不曾去过别处。陛下不过是被公事绊住了脚罢了。”翠荷拿起簪子重新给她簪上,安抚道。
苏怜月心情也略微好了些。
翠荷见状,继续道:“陛下到底是最疼爱娘娘的,娘娘不过诞下一子,陛下便越过祖制,封娘娘为贵妃,这等荣宠便是我朝开国以来都没有几个。”
话这么一说,苏怜月的眉眼明显松快了不少。
可她又想起霍长君推自己,害得自己早产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她便心里不痛快。
原以为她能借此将霍长君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那样的话,她便是位分低些也无所谓,日后便没人能压在她头上。这才兵行险招,动了烛龙令。
可没想到,陛下竟是这么快就将风声压了下去,要不是她的人早就做好了准备,将消息传播到了宫外,恐怕还得不到今日这些补偿呢。
看来,陛下还是很看重霍家的。
苏怜月望着镜中的自己,眼底闪过一抹带着深意的眸光。
她装扮好了之后,便缓缓起身,动作优雅地坐到了小摇篮旁,奶娘在一旁眉颜和善地站着。
摇篮里躺着一个皮肤异常白皙鲜嫩的小男孩,正在酣睡。
苏怜月稍稍敛眸,真是像极了他那个痨病鬼父亲,皮肤白得都不像是正常人。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在这张睡熟的小脸上,原以为只是个累赘祸害的,没想到竟是帮了她大忙。
奶娘见苏贵妃如此宠爱小皇子,满巴结几句,道:“小皇子瞧着白净,其实壮实着呢,一点都不像是早产儿,娘娘不必担心。”
如今宫里谁不知道苏贵妃与大皇子最是得宠,她能被选来做大皇子的奶娘,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自然是要好好把握的。
谁知下一瞬她便看见贵妃娘娘冷厉阴狠的目光,那眼神毒辣至极,转瞬即逝,叫她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即便是这一眼也叫她一瞬间汗毛倒立,浑身发颤。
苏贵妃收回目光,“那是本宫的孩子命大。”
“娘娘说的是。”奶娘腿脚发软应道。
她的手轻轻地拍在小皇子的被子上,看了一会儿,便道:“带小皇子下去吧。”
“是。”
苏怜月看着奶娘抱着孩子下去,朝着身侧的翠荷耳语了几句,翠荷瞪大了眼睛,却未反驳,只点点头,道“好。”
没几日,永巷深处的黑井里便多了一具被划花脸的女尸。
*
长春宫霍长君像具傀儡一样,任由着连雀连莺把自己收拾干净,眉线勾勒,红唇鲜艳,两颊粉嫩,从前那般鲜活合适的妆容,如今套在这个瘦得有些脱相的脸上倒显得滑稽。
连身上的衣裳都宽大了很多,能装下两个她了。
连雀提议道:“要不,叫尚衣局来给娘娘重新做几件衣裳吧?”
霍长君眉眼低垂,有气无力道:“不必麻烦了。”
见霍长君不愿,连雀也不好多说,她依旧安静地帮皇后装扮着。
门口传来喧哗声,连雀的动作微顿,只见霍长君点了点头,她便出去瞧瞧情况了。
只见延禧宫的翠荷趾高气扬地站在门口,一身浅灰色的对襟短袄,袖口还带着金丝滚边,比一般的嫔妃都要贵气。身后还跟着不少宫女太监,排场大得很。
她道:“再过几日,便是六月初六,是贵妃娘娘封妃大典的日子,按照祖训,届时当有皇后娘娘亲临,为贵妃娘娘授以册宝,并加以教导。只是近来听闻娘娘身体多有不适,甚少出门,奴婢便来提前通知一声,怕娘娘忘了日子。”
她话说得规矩,语气可一点都不恭敬。
一个贵妃的宫女,竟是敢如此嚣张,连莺怒了,刻薄道:“这大典还没办呢,苏常在便一日是常在,便是做了贵妃,那也越不过皇后娘娘去,你一个小小的婢女嚣张什么?”
“你!”翠荷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势,怎能容忍旁人压过自己的威风,她冷哼一声,讥笑道,“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你以为你家主子还能蹦跶多久?看在还有皇后虚名的份上,我才来告知一声,真以为自己还是过去的皇后了。”
她眼神嫌弃地“啧”了一声,“就这破地方,请我我都不愿意进来,别沾染了晦气,也亏得你们耐得住寂寞。也是,伺候着杀人凶手的毒妇,你们自然是耐得住的,便是耐不住也不敢跑啊。”
“你!”连莺气得就要上去撕烂她的嘴,却被连雀拉住了。
只见她眉眼平静,语气克制有礼道:“便是告知皇后娘娘封妃大典的事情,也当由贵妃娘娘亲自前来,你一个宫女怕是还不足以代表贵妃娘娘吧?若是传出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延禧宫出来的人都这么没规矩呢,以后还怎么教导小皇子,不若还是将小皇子抱到皇后娘娘膝下抚养吧。”
“你敢!”翠荷双目怒视,谁不知道小皇子就是延禧宫的立身之本,她怎会容忍她们打小皇子的主意。
眼见着她气急了便要打人,身后带来的宫女太监也浩浩荡荡地就要加入混战。
这时霍长君出来了。
她取下自己的簪子随手一掷便打在翠荷的膝盖上,只见她“扑通”一声响跪在地上,膝盖砸了个结结实实,给霍长君行了个好大的礼。
她一倒,身后的小宫女和太监们自然是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扶她。可连莺此刻却是机灵得很,趁乱一个箭步上去,就是两个大巴掌“咵咵”两声甩在她脸上。
翠荷顿时便要大叫,却见霍长君还站在不远处,神色冰冷,浑身都透着冷气,不,是死气。
她是知道这位主子的本事的,自然不敢再胡乱造次。从地上起来之后,捂着自己的脸靠在旁边的小宫女身上,不情不愿道:“见过皇后娘娘。”
霍长君没有搭理她,只是道:“封妃大典,本宫自不会缺席。你大可叫贵妃放心。”
她眼神冰冷,凄寒彻骨,说出的话都像是带着鬼气。
翠荷忍不住腿软,心底啐道:这地方是真晦气。面上却是乖乖道:“是。”然后便带着人带着伤赶紧跑了。
连莺见她们走了,又见皇后娘娘出来给她们主持公道,顿感欣慰,几个小快步便走到了霍长君跟前,嫣然一笑,“娘娘,你真的想开啦!”
皇后娘娘能振作起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便是陛下不喜,便是无嗣,便是太后厌弃了,就凭娘娘身后的霍家,眼下就还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娘娘东山再起那是指日可待的事。
连雀也满怀欣喜,就是还有些担忧道:“娘娘,那封妃大典,您真的要去吗?更何况今日还打了翠荷,怕是真和苏贵妃结下梁子了,她不会给您好脸色的。”
连莺此时也冷静下来了,懊恼道:“都怪奴婢太冲动了。”
皇后娘娘打翠荷那是主子教训奴才,理所应当,可她却是奴才打奴才,此事若是闹大了,怕是娘娘又要受责备了。
霍长君却只摇了摇头,眼神淡漠,什么都没说。她想,自己也不是一无是处。你瞧,这一身的好武艺便是人见人怕,人见人躲。
她看了眼连雀连莺,她二人从年幼时便跟着自己,风光时一起,落魄时也不曾离开,自己再怎么堕落颓废不打紧,她二人却是实打实地要在这宫中过日子的。
她道:“以后不用怕了。”
若是自己活着无意义,那便去保护想活着的人,这样就有意义了。
第28章 贵妃千岁 六月初六,诸事皆宜,是钦天……
六月初六, 诸事皆宜,是钦天监算的好日子。
这日天清气爽,万里无云。
先明殿里, 各位先祖圣贤的画像庄严地看着一场隆重的封妃仪式进行。
霍长君身着凤袍坐在最前头冷眼看着。
苏怜月一身繁复精美的宫装立在最中间,头戴顶冠,脊背挺直,面容娇俏, 唇边染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身旁是新的奶娘抱着还在酣睡的小皇子。
两两相对,当真是春风得意。
下面还站着其他嫔妃,都换上了正式的宫装,太监宫女们立在一旁低着头,手中端着金册和金印, 大气不敢出, 气氛紧张。
只待吉时一到,封妃大典便立马开始。
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 礼官便要开始念诏书, 却听见大殿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霍长君冷眼瞧着,只见是谢行之穿着龙袍便来了,不必说定是刚下完早朝便匆匆赶来了。
霍长君嗤之以鼻地冷哼了一声,她如今看这些看得再清楚不过了,瞧瞧, 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 当年她封后的时候,可不曾今天这般认真过,不过是陪她走了一趟先明殿的圣贤路, 回去便烦着闷着地抱怨这礼节太繁琐,如今便是他自己主动前来受这罪了。
见皇帝前来,礼官和苏怜月都立马迎上去行礼,霍长君便在后头福身意思意思了一下。
“见过陛下。”
谢行之点点头,“平身。”
众人起身,霍长君也起来,她顶着发冠,头重得很,脖子也酸。
苏怜月眼底的惊喜实在是散不去,陛下原是说政务繁忙不来的,没想到还是来了,他是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吗?看来他还是念着自己的。
她不由得娇柔道:“陛下怎么来了?”
她便是想让这宫里的这些奴才都瞧清楚了,日后她才是这后宫的主子。
来做什么?呵——霍长君在心底冷笑一声,真是明知故问,这还能做什么,炫耀他二人恩爱情深呗。指不定还就是怕她这个毒妇当众给苏怜月难堪,要亲自来坐镇守护着。啧,也太自恋了,她一个小小的皇后,哪里敢在未来的天子之母面前放肆。
霍长君扁扁嘴,只觉得这大殿里这么多人聚着,又热又闷的,呼吸都难受。若是他不来,这仪式怕不是都开始了,早完早了事儿,好回去歇着。她顶得脖子都疼了。
谢行之眸光一撇便瞧见了身后不大恭敬又瘦了不少的霍长君,她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他也很久没见到过她了。
她身上那身凤袍还是四年前登基时做的,谢行之还能记起,那时她满心欢喜地穿着那身衣服,听着礼官念赞词的时候,还悄悄地笑着和他说,“我真的要做皇后了。”
眼底还藏着不敢置信,手臂上的伤口也还没好,但她笑得很欢喜。
然后他牵着她的手,陪着她赤脚一步步走过了那条满是石子的圣贤路,不惧磨难,携手安天下。
谢行之敛眸,倒也没说什么,只道:“继续吧。”
他与霍长君并肩站在最前头,恍惚间,霍长君又有一种他们在并肩作战的感觉,那种肩并肩、背靠背,只相信彼此,共同抵御外敌的感觉。
只是可惜,她又自作多情了。
她在心底自嘲了一声,蠢了这么多年脑子还没清醒吗?这些年就是这种迷惑性的场面和感觉让她一步步沉沦,一步步滑向深渊,如今她是半点都不会信了。
吉时已到,礼官唱和。
苏怜月端庄优雅地跪立在先祖画像前。
便是由成景帝的心腹李德让担任了这最重要的一环。
他一身褐红色的圆领服,手里拿着明黄色的圣旨面容肃穆,声音庄严沉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常在苏氏,温婉贤淑,才情兼备,现晋封其为惠贵妃,锡以金册金印,望今后修德克己,和睦宫闱,绵延子嗣,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