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说的有道理吗?当然有道理。至少包洪自己就很清楚自己,如果是维戈夫斯基做了大酋长,自己是一定不满的。相信希尔科也一定会如此。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停歇了会让自己喘口气,他又说道:“所以为了不引起内乱,我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决定让尤里继承大酋长的位置。当然,他不可能有我这样的权威,所以由你们四人共同的辅佐他,哥萨克酋长国的大小事务都由你们四人商议后连署。这样,哥萨克酋长国保证了不发生内乱,而你们的权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在包洪的身边,希尔科撇见包洪露出沉思的表情,好像已被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说动了,他自己也暗自考虑了起来。
眼见着包洪和希尔科都被自己说动,几近油尽灯枯的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包洪和希尔科入了自己的瓮中了。
而一直在一旁静静观察的维戈夫斯基看到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的这一抹笑意,心中忍不住叹息了声。
作为书记官,并且是政务上与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接触最多的人,维戈夫斯基心里一清二楚——刚才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所说的这些只是或大部分是他的托词。他将黑杖交给自己的儿子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大酋长的位置在自己的血族中代代传下去。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不是圣人,他有自己的私心。特别是到了晚年,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越发的为自己的儿子打算了起来。
这种父死子继的想法其实早有苗头。
在《兹波罗夫协定》签订停战后不久,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就与鞑靼人联手征讨了在波兰共和国和自己间朝三暮四的摩尔达维亚。征讨成功后,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然让自己的长子娶了摩尔达维亚大公唯一的的女儿,两个政权结为同盟。同时,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胁迫摩尔达维亚大公承诺在其死后,由自己的长子继承大公的爵位。
维戈夫斯基清楚的记得,那一次与摩尔达维亚大公交涉的,正是自己。
可事与愿违,仅仅三年后,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的儿子就阵亡在了那里。而摩尔达维亚又倒向了波兰。
一次尝试失败后,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希图让自己仅剩的儿子继承自己现在的位置。
只不过当他产生这一想法的时候,此时的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已经没有了如当年的胁迫威逼摩尔达维亚大公的能力。
他不可避免的衰老了,并且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如果说起义时的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是一只猛虎,能够用眼神就吓得别人瑟瑟发抖,那么现在的他只是一只衰老的病猫,一只虚弱到连老鼠都抓不住的病猫了。
猛虎可以威压百兽,而猫不能。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只能苦口婆心地说服,说服自己麾下三位位高权重巨头,并让渡一部分权力。
当然,这些让出去的权力,等将来尤里成年了,他都会夺回来的。
老赫梅当然有这个信心,因为时间将是尤里最好的武器。
无论是包洪、波波维奇、自己还是希尔科,大家都已处于壮年。年纪最大的希尔科业已四十有七,而尤里才十五岁。在这个时代,年过五十已经可算是老翁,大部分哥萨克甚至活不到四十岁。当尤里成年的时候,自己早已垂垂老矣,希尔科甚至早已经去见上帝了。
“维戈夫斯基,我的书记官。你怎么看?”
正当维戈夫斯基这么想着,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突然对其问话道。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显然自信自己会为他说话的。
“他当然会怎么想。”维戈夫斯基想道:“哪怕自己成为大酋长的希望落空了,可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也没有亏待自己。他不仅单独召见了自己,还承诺等尤里继位后,自己将仍然担任尤里的书记官的职务。”
可维戈夫斯基并不愿意按照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为自己安排的道路行事。他是有政治抱负的人。曾经他为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服务,一半是因为他曾经救过自己,一半是因为他和自己想要拯救乌克兰的志向相同。
可现在,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显然偏离了这条轨道。他任人唯亲,甚至不顾哥萨克酋长国被波兰、沙皇俄国、克里米亚汗国四面包围的事实,仍然执意要与遥远的、已在战争中频显颓势的瑞典王国结盟——只因为卡尔十世支持尤里。
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维戈夫斯基侧身朝向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他轻语道:“大酋长的深谋远虑,的确非我等所能及。”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点了点头,显然他对维哥夫斯基的回答是极其满意的。
可就在这时,维戈夫斯基说出了让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意想不到的话。
“可是大酋长,四人辅政毕竟也与哥萨克的传统不合。”
这话虽然说的隐晦,可那意思却是明白无误的。维戈夫斯基反对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传位的举动。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死死地盯着维戈夫斯基,他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一击重拳猛击了一下。自觉喘不过气来的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艰难地仰起头看向维戈夫斯基。
后者一脸的平静。
“叛徒!”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怎么也没想到维戈夫斯基这个书记官侍奉了自己这么久,竟然在最后关头背叛自己。
“为什么!”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心中郁结,他越发的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我是为了哥萨克的未来。”维戈夫斯基在心中对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说道。
在一旁,赫梅利尼茨基的儿子尤里突然做出了一个火上浇油的举动。他对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说道:“父亲,我也不想要这么多人辅佐我。有波波维奇叔叔和维戈夫斯基叔叔就够了。”
尤里毕竟年少,他完全没意识到维戈夫斯基是在否定了他的继位,还以为自己的父亲的书记官是怕将来自己被架空。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的脸变成了酱紫色。他这个蠢儿子啊!
“你不要说话!”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恶狠狠地瞪了尤里一眼。
旋即的,他又把目光投向了维戈夫斯基。
“我的书记官,我心意已决。”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道。
“是。”
维戈夫斯基回答。
在说话的时候,维戈夫斯基朝着包洪和希尔科的方向动了动。
此时,三人站在了一条线上。
这意味是明显的。
维戈夫斯基用行动表示了他与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的决裂。
“还请大酋长尊重哥萨克的传统。”被尤里的愚蠢激醒过来的包洪和希尔科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再也坚持不住了。他用拳头猛敲自己的胸口,可那阻塞的感觉丝毫没有缓解。
“父亲!”
尤里见状惊恐万分,他坐到床边,用力地抚摸着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的背。
波波维奇也赶忙拿过了一个痰盂,递到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的面前。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推开了痰盂,他对波波维奇说道:“波波维奇,你去,你去对外面的人说,就说尤里·赫梅利尼茨基是下一届的哥萨克酋长国的大酋长。”
此时,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已不管不顾了。
“是,大酋长。”波波维奇应道。
他刚要奉命出去。就在这时,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呃”了一声,他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接着,老赫梅的头颅仰了起来,眼睛似要从眼眶内突出来。他的手伸向天花板,如同离开了水的鱼般垂死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