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莹打趣道:“阿黎,你想回礼也不急在这一时。哪日我与明惠去你那酒肆喝酒,你请我们吃几盅你亲自酿的酒当做回礼如何?”
明惠闻言便嗔了薛莹一眼:“好你个薛莹!明明是我送的礼,你倒是好意思蹭阿黎给我的回礼!”
薛莹“切”一声:“我这不是没带礼物出门嘛,下回我亲自备上见面礼,送到酒肆给阿黎。”
明惠郡主送给姜黎的步摇做工精致绝伦,一看便知是外头的头面铺买不着的,哪能拿酒来做回礼呢?
“你们来酒肆我自是要请你们吃酒的,可吃酒哪能算回礼呢?下回我再给你们回礼。”
三人又说了几句,方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从亭子里出来,姜黎见到站在素从旁边的如娘,忙走过去,问道:“如娘婶,你寻着了那人了吗?”
如娘笑着点点头:“寻,寻着了。回去,了,再慢慢,同你说。”
“那敢情好。”姜黎笑眯眯道,“今日这宫宴所获匪浅!我结交了两个要好的小娘子,如娘婶又寻到了故友,真真是来得值。”
她这人一贯来心大,这会全然忘了入宫前自个儿有多忐忑,也忘了方才过来御花园时有多慌张了。
到承天门这一路,都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她今日的入宫之行有多圆满。
等到了承天门,见着霍珏了,也不忘再重复一遍今日的收获。
“喏,你看,这是明惠送的金步摇,是诚王爷亲自寻头面匠工给明惠做的,配阿姐送我的这衣裳好看吧?她们说要来酒肆寻我吃酒,我过几日要多酿些果子酒给她们尝尝。还有,你说我给她们送什么回礼好?”
小娘子一会像只刚回笼的小喜鹊一般叽叽喳喳个没完,声音脆脆甜甜的。一会又托着腮,蹙眉苦思冥想,似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霍珏靠着椅背,静静听她说,等她终于说完了,方才笑着道:“明日我让何舟送一幅九桨居士的《寒梅图》到诚王府去。诚王爷爱舞文弄墨,明惠郡主自小耳濡目染,也极爱书画,这《寒梅图》应当能投其所好。“
“至于薛姑娘,阿黎平日里给阿姐送糕点时多送一份给薛姑娘便好,听闻薛姑娘平生最好的便是吃了。”
姜黎倒是没想到自个儿苦恼了一路的问题,霍珏三言两语就给解决了,一时心花怒放,忙夸奖了句:“霍珏,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的,瞧着是真高兴极了。
霍珏望着她唇角两颗深深的梨涡,捏了捏她指尖,道:“今日去御花园时,可有被吓到了?”
他原本在宫里做了安排,让如娘“无意中”遇见干爹的。
李嬷嬷会出现,并不在霍珏的意料之内。可人为之事就算做得再天衣无缝,也是不如一时的意外来得巧妙。
李嬷嬷这意外属实比他原先的安排要好。
况且,李嬷嬷是周贵嫔的心腹,周贵嫔与王贵妃交好……
今日这事兴许会带来意外的惊喜。
唯一担心的,就是怕阿黎被吓着了。
姜黎一听便知霍珏是在说那什么贵嫔娘娘的嬷嬷,虽说那时她的确是有些慌张,可也没多大害怕。
素从武功那么厉害,连云朱都说,她武功虽比素从高强,可二人真要交手,输得那人肯定是她。实在是素从太能“耍阴招”,使起暗器来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
有素从护着,她总归不会受到伤害。只不过是因着在宫里,怕会坏了规矩,给霍珏带来麻烦罢了。
“我没事。”姜黎微微提起裙摆,露出脚上的绣花鞋,眉开眼笑道:“我假装崴到脚,哭着不肯走,那李嬷嬷就拿我没辙啦。后来遇着了一位好心公公,派人送我们去御花园,再之后就遇着了明惠同阿莹,一直聊到赏花宴结束呢!”
姜黎说到这,下意识便想到了如娘说的故人,也不知晓她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她同霍珏本是什么话都说的,可如娘在宫里遇到故人这事到底是她的隐私。除非如娘同意,要不然她是不会往外说的。
姜黎自以为自己守住了如娘的秘密,哪里晓得她那夫君早就对所有人的秘密都了如指掌。
小姑娘一副为了守住秘密再不肯多说话的模样,看得霍珏忍俊不禁,却也不戳破她,只假装不知。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抵达霍府。
杨蕙娘与姜令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今日是姜黎第一回 入宫,二人比当事人还要紧张。旁的不怕,就是怕遇着苏瑶。
从前在朱福大街,苏瑶没少对阿黎使坏。如今她地位那般高,万一遇到了,又找阿黎麻烦怎么办?
姜黎甫一下车,就被杨蕙娘拉过去,仔仔细细看了半天,见她全须全尾的,方才松了口气,道:“今日入宫可还顺利?”
姜黎自是报喜不报忧,笑眯眯道:“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呢,娘,我交到两个很好的朋友!”
一行人边听姜黎说着她新交的手帕交,便往里走。
何舟立在垂花门外,等到旁人走过去了,方才悄悄靠近霍珏,轻声道:“主子,世子爷正在街尾等着您。”
第87章
亥时三刻, 翻滚了半个时辰的乌云终于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薛无问坐在马车里,轻轻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卫氏先祖的灵牌泣血。
甫一听见这个消息,他就知晓定是那小子做的手脚。
二月二十七那日, 他借走了定国公府在大悲楼的入塔对牌,如今想想,约莫就是在那一日动的手脚。
薛无问“啧”一声。
霍珏上马车时, 好巧不巧听见薛无问这声“啧”。
挑眸望去, 便见薛无问似笑非笑道:“你胆子倒是大,连先祖的灵牌都要算计, 也不怕你家先祖夜里入梦来寻你说说话讲讲道理?”
霍珏淡淡道:“先祖大人想来能理解我的苦衷。”
听听这话!
薛无问再一次见识到这小子的脸皮有多厚,人前瞧着是光风霁月、敢为天下先的状元郎, 人后心黑手黑,还不要脸。
“惠阳长公主那里也是你递过去的消息?”
“是。”霍珏坦诚道:“想来惠阳长公主也是愿意的。”
薛无问嘴角一抽。
“想来”“想来”, 在这小子眼里, 被他算计的人“想来”个个都愿意为他跑腿。
霍珏似是看穿了薛无问的腹诽, 提唇笑道:“世子应当知晓赵驸马并没死。”
圆青大师脾性孤拐, 在大相国寺辈分极高, 那药谷寻常人根本进不得,便是要求药, 也只能在药谷外求。
也因此, 知道赵昀活着的人并不多。
薛无问同赵遣关系匪浅, 的确是早就知晓赵昀没死。当初他救下赵遣时, 赵遣便同他提过。
可如今赵昀那情况,活着跟死了没甚区别。
“赵昀如今就是个活死人, 这么多年没醒来, 往后恐怕更难。你莫不是同长公主说了赵昀还活着的事?”
辅国将军府的人并不愿意赵昀再同长公主扯上干系。
在将军府的人看来, 赵昀若不是做了驸马, 七年前他根本不至于被逼到那样的境地。
赵昀是将军府唯一的嫡子,当初长公主点他做驸马,辅国将军就曾托先太子说情,想要先帝收回成命。
先帝虽也觉着赵昀不适合长公主,可长公主只想要赵昀,无奈之下,只好顺了女儿的意。
霍珏派人往公主府递消息之时,的确提了赵昀未死。可同时也说了,唯有凌首辅倒台,赵昀方才有可能会归来。
人只有在失去后,才会知晓失而复得有多珍贵。
这个道理,霍珏懂,长公主也懂。
长公主碍于亲情血脉,先帝那密诏她大抵是死也不会拿出来。可拥护成泰帝登基,在背后策划了先太子冤案的凌首辅一脉,她怎可能不恨?
“你怎知长公主会为了你一句不知真假的话,便去同凌叡一党拼命?”薛无问反手敲了敲桌案,继续道:“况且,她手上根本无甚人可用,便是再宏才伟略,也无法撼动到凌叡一党。”
朱次辅并都察院那两位都御史与凌叡分庭抗礼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折了凌叡手下几个三品大员,譬如那位前顺天府尹魏追。
长公主虽有公主之头衔,可手里根本没有任何权力。这样一位金枝玉叶,又能做些什么?
霍珏听见薛无问这话,微微抬睫,定定望了他几息。
上辈子,阿姐死后,薛无问因着一个飘无虚渺的复生传闻便离开了盛京,再之后便彻底消失,杳无音信。
那时他可比眼下的长公主还要疯狂。
霍珏垂下眼,笑了笑,道:“不,长公主有一把谁都没有的利刃。”
薛无问桃花眼微微一眯,电光火石间便明白了霍珏的言外之意。
“你是说……周元庚?”
霍珏淡淡颔首。
薛无问提唇一笑,他这小舅子谋划人心的本事当真是一等一的好,他薛无问自问没这本事。
敲桌案的指缓缓一顿,薛无问道:“这回寻你还有一事,方才宫宴结束之时,暗一收到密报,南邵军前几日有异动。”
霍珏黑沉的眸子微微一凝:“秦尤与凌若梵等不及了。”
薛无问道:“沈听去了青州后,褚将军一改从前韬光养晦的做派,开始联合从前的旧部。如今的青州军一大半都听令于褚将军,秦尤被逼得只好又去寻凌若梵,想故技重施。”
薛无问说到此,顿了顿,想到了七年前他去青州救卫媗的那日。
不由得冷冷一笑:“七年前用过的手段,真以为今日还能奏效?当真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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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隆隆,大雨磅礴。
又一个雷雨夜。
金嬷嬷撑伞侯在公主府的正门处,忧心如焚。
夜里长公主接到那密信,连衣裳都没换就入宫去了,也不知晓会不会触怒皇上。
雨水“啪嗒啪嗒”落在油纸伞面,等了小半个时辰,金嬷嬷方才见到公主府的马车慢悠悠停下。
“公主!”金嬷嬷快步上前,举着伞给惠阳长公主遮雨。
惠阳长公主的面色并不好,唇色惨白,目光涣散,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
方才同成泰帝说出那样一番话,已然抽走她所有的力气。
豆大的雨水坠落在地,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恍若未觉,只轻声道:“嬷嬷,那密信可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