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笔中魂
大雁在天空之上,盘旋数圈之后,还是决定不了自己去那。
它能去那?
那里是它的家?
它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
乘船来的女子,现在还有没有活在世上?
大雁思索了一会,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思念,振翅向西北飞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大雁终于飞到漠北,昔年自己离开的那个地方。
深坑还在,坑里面的草已经长得和深坑齐平。
一旁的宁胡阏氏的大帐却是无影无踪。
整个草原之上,没有一只帐篷。
大雁有些茫然。
不由得再次升空,四下里望去。目力所及,数里之外,黑河旁边,居然有一座孤坟。
孤坟旁岑草青青。
大雁展翅飞了过去。来到那坟墓之前,慢慢落了下来。落到坟墓前,只见坟前一座墓碑也无。
坟头草,青青如海。
大雁看着那坟墓,一颗心立时跳了起来。
这一座青冢虽然不封不树,没有墓碑。但大雁双足踏在坟前的青草之上,立时感应到坟墓之中,王昭君的气息。
坟中虽然没有王昭君的尸骨,但一定是藏着王昭君的遗物。
一瞬间,大雁明白了,这坟里面是王昭君的衣冠冢。
只是坟里面葬的是什么呢?
大雁此时已经是肉身,自然看不到坟里面的东西。
大雁琢磨了一会,它一定要知道坟里面葬的是什么。
这样它也许才能死心。
万里而来,它寻找的也许不光是乘船的女子,也许是一份执念。
它想要知道,它牵挂的人,是否曾经对它也有一丝丝的牵挂?
大雁想了想,随即再次升空,越飞越高。升到一定距离之后,大雁猛地向下,宛如一支羽箭一样,射向那一座青冢……
就像当年射向它的那一支支箭矢……
那一日,那一支支箭矢,将它的一条命带走——
这一天,他将自己化为一支箭矢,将它的这一条命还来……
还给青冢中的女子……
一滩血溅了开来,溅在青冢的岑岑青草之上……
大雁终于死在坟头之上,死在它心爱之人的坟上——
那一缕魂魄从大雁的尸身上飞了出来,慢慢来到坟前。
犹豫着,该不该进入这青冢之中。
里面也许藏着的不是他想看到的答案。
迟疑了很长很长时间,那一缕魂魄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青冢之中,地下墓室之中。一口玉棺之前,迎来了一缕孤魂。
孤魂慢慢的走到玉棺之前,玉棺之中,静静的摆放着一幅画,一支笔。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那一幅画上,画着一位样貌普通平凡的女子。
那一支笔上,写着八个字——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看到这八个字,那一缕孤魂一时间如遭雷击,怔怔立在那里,在他心里,翻来覆去的是十六个字……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是啊,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孤魂的心一痛。
眼中的泪,再也忍耐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这样的笔有两支,一支给了他,一支留在她自己的身边。
一支笔上写的是思念,一支笔上记下的是无悔无怨——
孤魂就那样站着,一直站着,慢慢的他心里的难过也消散无踪。
他觉得自己就在这里,在这一座孤坟之中,陪伴着王昭君就好。
慢慢的,孤魂就钻入了那一支毛笔之中。
也许,化为笔魂,就能更好的陪在王昭君的身旁。
也许,他期盼的就是如此,一睁眼,醒来,就能够看到王昭君,哪怕是一张纸上的女子……
他已经累了,慢慢的就睡着了,在那一支笔里面。
疲惫了太久的他,睡梦之中,依稀回到了最初最初的那一个时刻,那一日春风和煦,那一日美人如玉……
……
毛盼归猛然惊醒,随即起身坐起。
他只觉得自己背后一身冷汗。
睡梦之中的事情,历历在目。
他想不到原来在自己的身上,居然还有这般离奇的故事?
毛盼归,毛盼归,原来一千多年以前,自己就曾经有了这个名字。
他起身来到书房,看着桌子上那一支写着八个字的毛病,看着那一个古色古香的雕花盒子。看着桌子上,那一副千年前自己的旧作。
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他想要去青冢看一看。
看一看当年自己的魂魄,还有没有在那青冢之中。
这一个念头起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停息。
毛盼归随即将那支写有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毛笔和那一副千年前的旧作,装入雕花盒子之中,随后订了机票,这才收拾好行李,等到天亮以后,随即一路赶到机场。
安检,入闸。候机室等了半个小时之后,这才登上飞机。
飞机升上一万米的高空,毛盼归心里忽然有奇异的感觉,这感觉就好像当年自己,身化大雁,万里征途,一路从渤海飞回青冢,万里青空,思念如云,心爱的人就在前方……
那一刻,居然有一丝丝的紧张激动。
到的呼和浩特,下了飞机,毛盼归打了一辆的士,来到了青冢,王昭君博物院。
随着人流,慢慢走近青冢。
导游在一旁不住介绍:“传说昭君墓一日三变,“晨如锋,午如钟,酉如枞”。就是说,昭君墓早晨犹如一座山峰,中午犹如一座鼎钟,黄昏时犹如一棵鸡枞……”
导游的话语却没有一个字进入毛盼归的心里,他的满腔思绪早就停留在远处,那一座青冢之上。
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每一步都似乎距离王昭君近了一些。
他知道当年自己的血,曾经洒在青冢的坟头之上。
他知道自己的魂,至今还沉睡在白玉棺中。
随着距离青冢越来越近,毛盼归的心也跟着剧烈的跳动起来……
王昭君呢?
那个昔日名动天下的女子,那个从南方乘船而来的女子,她的魂魄,今日还在不在这青冢之中,在不在这白玉棺中……
那一只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毛笔,还在否?
那一副自己千年前亲手绘制的画卷,那一副改变了一个女子一生的画卷,今在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