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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李昭心里还是很高兴睦儿立军功的,他每日家都要看数遍睦儿的家书,指头爱怜地摩挲着儿子的字迹,骄傲地对左右说:“瑞王类朕。”
  怎么说呢?
  关于睦儿招募阵亡将士遗孤一事,其实很敏感的。
  皇帝同意,他可以组建威风营,他也可以在荣国公、常煨等人的协助下立军功、赢美名;
  若是皇帝不同意,那么这就是生了反心,必要打压诛灭的。
  自打儿子走后,我的心每日都七上八下,而得知这小子竟上了战场,我更是日夜焦躁,夜里频繁做噩梦,实在牵挂得不行,便让钦天监的官员来推演天象,问睦儿到底平不平安。
  李昭每回都笑我,说我也太痴了。
  可每次钦天监官员回话的时候,他都偷偷坐在屏风后听。
  到底谁痴?
  其实我懂,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睦儿这个年岁,就是该出去多见见世面,多接触形形色.色的人,若是一直待在长安,那才是没出息。
  ……
  话分两边。
  当日我在丽人行听到萝茵和张韵微的闺房私话后,思量再三,因干涉到了我儿子的平安,我必须采取点措施了,所以,我决定将此事告诉李昭。但我没有同他说,其实在丽人行的时候,我让秦嬷嬷暗中往公主的糕点里加了点落胎的药。
  剂量不大,大夫绝对诊断不出,只是会让公主出现胎气震动。
  公主回府后,果然召了驸马来房里。
  俩人刚欢好了没一会儿,公主身上就见红了,驸马惊慌得要命,忙要宣大夫来瞧,公主害怕怀孕的事败露,呵斥了驸马,说她不过是来月事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当即就将驸马赶了出去。
  紧接着,公主暗中命人赶紧将大夫唤来,又是扎针、又是熏艾,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是将孩子给保住了,她也不敢挪动了,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养胎。
  而驸马觉着萝茵主动找他行周公之礼,想是与他和好。
  于是乎,这个老实人次日天不亮就亲自下厨,做了些补血舒经的药膳,巴巴儿地提着食盒去探望妻子,不出意外,吃了个闭门羹。
  正在这个当口,李昭的谕旨来了,命他即刻带着字画前往江州,找寻朱九龄。
  驸马虽说担忧妻子,可到底不敢抗旨,只能赶紧让下人拾掇了衣物细软,匆匆赶赴江州。
  袁敏行前脚刚走,密旨后脚就到了公主的心腹大夫手里。
  无他,李昭命那大夫开药,将公主肚子里的孽种尽快除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大夫虽说吃公主的月银,可他敢忤逆皇帝?家里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当晚,大夫便往公主的粥食里下了点药,不到半个时辰,公主就落胎小产了。理由嘛,公主近来房事太过频繁,伤到了胎儿。
  其实萝茵心里清楚到底和谁太过频繁,但还是将邪火转移到了驸马身上。奈何袁敏行不在家,她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将在驸马跟前伺候的丫头婆子唤来,赏了一顿板子、几十个嘴巴子,这才解气。
  那几日,恰巧是李昭贬李璋为郡王的时候。
  眼瞧着哥哥被皇帝责罚闭门思过,不甚受宠,再者她公爹早都让人给她递过话,这时候千万别去求情,也别在外人跟前说什么抱怨的话,触了陛下的霉头,恐对王爷更加不好。
  萝茵就算再蠢也感到不安了,压根不敢表现出滑胎的迹象,每日家强撑着赏花、游湖,养了些日身子,心情越发烦闷,终于按捺不住去了澄心观,找表姐韵微说话,顺带让心腹去把情夫寻来。
  这可就落到了李昭的网里。
  抚鸾司的女卫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道观,黄梅带人拿下公主府的侍卫和奴仆,张韵微和萝茵听到了动静,赶忙安排情夫从密道逃离,奈何还是没来得及,当场抓获。
  那所谓的情夫小宝儿,竟然是梅濂的庶长子福宝!
  后经黄梅查看,原来张韵微的闺房中暗藏了个精妙密室,除非按动机关,否则根本打不开。那密室在地底下,修了个华贵无比的闺房,拔步床、浴桶和琉璃屏风应有尽有,好些物件都是上赐的,衣柜中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男女衣裳鞋袜,描金匣子里有一厚摞互表思念爱意的情诗。
  密室跟前修了个长长的甬道,蜿蜿蜒蜒几十丈,出口是道观附近的一户普通花农的院子。
  当时抓获后,三人都慌了。
  萝茵试图解救,强横地扇了黄梅一巴掌,喝命黄梅立即释放情夫,并退出澄心观,所有的事由她一力承担,过后她自会去跟陛下解释。
  黄梅摸了下被打得发红的侧脸,笑了笑,只说了句:“抚鸾司是直接效命陛下的,公主无权干涉臣办案。”
  说罢这话,黄梅便让下属行动,往福宝嘴里塞了麻核,和张韵微一齐押去了抚鸾司内狱。
  公主则被捆了送入宫中,暂囚禁在永和宫,命女卫军严加看管,不许踏出一步,跟着公主来的各侍卫和嬷嬷、奴仆,包括澄心观里的众道姑,全都下了狱。
  至于袁家,李昭则让内官过去传话,只说郑贵妃突发凶病,宣公主入宫侍疾去了,暂时留宿宫中,不回家了。
  这事涉及两位朝中重臣,里里外外全都封死,一丝风都透不出去。
  重刑拷问了一晚上才知道,原来三年前公主落胎之后,紧接着就出了驸马和婢女杜若的事,她割了杜若的双.乳,做了道嫩.乳豆腐汤。
  驸马恐惧之下上告,此事实在太过残忍,李昭也包庇不了了,于是狠狠呵斥了萝茵,收回公主的一半的赏赐。
  萝茵心里烦闷之下,照旧去澄心观找表姐说话解闷,没成想走到半路,车驾与一辆轻便马车撞上了。
  公主府的仆僮凶赫赫地叱责那胆大包天的车主,直要去打人,那冒犯公主的车主赶忙恭恭敬敬地上前赔礼致歉。
  萝茵没当回事,让下人赶紧驱赶走这贱民,车驾行动间,她透过碧罗纱往外瞧了眼,谁知竟瞧见个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她没忍住,将车窗轻推开,又看了眼,恰好与公子四目相对。
  公子一手背后,另一手拿着折扇,微笑着弯腰致礼。
  这一笑,便走进了公主的心里。
  没几日,公主就收到了一份赔罪礼,盒子里是一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紫玉藤萝,另附一封致歉信,信中言辞恳切地说他初来长安不久,不懂规矩,没承想冲撞了贵人,还望公主大人有大量,莫要与草民计较。
  落款:梅鉴容
  往来一旦起了头,后面就止不住了,私会的地点就成了问题。
  长安城人多口杂,况且各卫所衙门遍布,公主府和旁的地方肯定不合适,张韵微这时候建议,莫若在澄心观里修个密室,公主平日里来此处,名正言顺,认谁也拿不住什么把柄,容郎也方便。
  说干就干,由公主出资,暗中命人在夜间挖掘密道,半年方成。
  ……
  李昭原本下令,一旦找到那情夫便就地正法,哪知这胆大包天的小子竟是他最宠幸的梅尚书之子。
  当夜,他就将梅濂宣到跟前斥责。
  梅濂得知此事震惊万分,他是聪明人,晓得通奸事小,澄心观那个存在了两年多的密室才是要紧的;儿子和公主私会事小,怕就怕李璋小儿过去偶尔去澄心观,是不是在密室里见了什么人,暗中谋了什么事,这才要命。
  是啊,最近陛下贬斥了李璋,料想不仅仅是窥伺上意那么简单。
  梅濂从门外一路跪爬到花厅里,以头砸地,痛哭流涕地说自己教子不善,污涂了陛下的英明,忙从发髻拔下玉簪,直往自己心窝子里扎,先起重誓,说他真不晓得儿子和公主往来,紧接着为自己辩解,说当年废后一事是他承办的,早都得罪狠了张氏,临川王根本容不下他,他怎会和临川王亲近?他此生只对陛下一人忠诚,绝不敢有二心。
  李昭亲手扶起梅濂,说朕怎不知仁美你的忠心和为人?你把孩子领回去,好好问一问,管一管罢。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是让梅濂去亲自审问处置儿子。
  当年我还是梅家妇时,也曾抱过福宝,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此番在李昭和梅濂说话的时候,我躲在小门背后略看了眼,怨不得萝茵对福宝一见倾心,果真生的惊才绝艳,容貌比他父亲年轻时还要好,高大轩朗,貌比潘安,不论容姿身段,确实是要比驸马强百倍。
  这回抚鸾司和梅濂两头审问。
  抚鸾司这边无甚进展,萝茵的心腹近侍只知道公主与容郎私会,没发现旁的什么可疑之人。
  黄梅严刑拷打了张韵微,这丫头也是招供自己无权无势,只能靠讨好顺从公主换取些好处,不论是密室还是容郎,都是萝茵的主意。
  黄梅问她,临川王可曾与你有过肌肤之亲?
  这丫头倒是坦诚,说有,她过去甚至还怀过孕,可王爷畏惧陛下,压根不敢给她名分,后更是授意王妃给她灌了打胎绝育的药,托王妃的口给她讲道理,让她别太痴缠,守好本分。
  黄梅再问她,临川王知不知道密室之事?这些年你父亲张达齐可曾找过你?
  张韵微矢口否认,说父亲早都过世了,袁首辅是王爷的恩师,且王爷这些年与妹夫袁敏行素来要好,若是知道萝茵私会男人,而且那个男人还是梅家庶子,早都出面管教制止,不会等到今日。
  十二道重刑下去,张韵微被打得奄奄一息,可不论怎么逼问,依旧是上面那番说辞。
  至于梅濂这边,也没问出什么。
  梅鉴容只承认故意接近公主,那也是因为父亲不管他,他只能给自己挣一份前程,哪怕当公主的面首也无妨。
  这事我和李昭倒是清楚。
  我说过,梅濂是个善揣摩人心的小人,他知道当年我和刘玉儿的矛盾,为了讨好我和李昭,这些年他一直把福宝放在曹县,让儿子跟着祖母过,数年来不管不问,便是福宝成亲,他也只是派管家去送了份礼,吩咐无事不用写家书。
  后这男人更是发了狠,在福宝参加乡试的时候,他暗中命人往福宝笔筒里塞入与考题相关的文章,结果被考官当场搜查出来,赶出考场,上报给学政。
  云州学政知道福宝是梅尚书的儿子,一时不敢处置,写信给长安,询问梅尚书的主意。
  梅濂大义灭亲,回了几个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云州学政得到批复后,揣摩了两日,经“高人”指点后,作出判决:革除梅鉴容功名,终身禁考,并戴枷号两个月,以儆效尤。
  梅鉴容没有夹带过,自然是觉得无比冤枉,数次写信给父亲,要求父亲出面彻查此案,没成想换来父亲一顿呵斥:“靠歪门邪道谋求仕途,真是丢尽了老子的脸,本官身为部堂大臣,当以身作则,断不会容忍此等败坏考风公正之事。”
  一句话,就把梅鉴容给堵了回去。
  白氏过世后,梅鉴容便携带妻妾子女回了长安。
  只是梅家如今的当家主母是莲生,当年莲生在曹县时,可是受够了白氏的奚落还有小福宝的刁蛮,怎会容得下福宝一家子,于是随意在府邸一角拾掇出个院子,安顿下这个庶长子,每月按例给些银子。
  福宝两口子去给太太请安的时候,莲生也总不给好脸子。
  再加上而今梅濂看重教养嫡子,也是不大搭理福宝,只是在衙门随意给儿子找了份文书的差事,时时刻刻让管事过去训话,长安可不是老家那种小地方,别随意结交权贵,给老子惹事。
  梅鉴容几头受气,最后心一横,索性搬了出去。
  他从同僚好友那里得知,陛下唯一的女儿萝茵公主时常去澄心观参拜,同僚打趣他:“梅老兄你如此才貌,何不试试走一下公主的路子?爬女人裙带不丢人,飞黄腾达才是要紧。”
  梅鉴容眼前一亮,忽然想起自己在史书中读过,秦朝赵太后之嫪毐,唐朝武则天之张昌宗兄弟,不都是靠着女人升官加爵的么?
  想到此,梅鉴容说做就做,事先打听到公主那日会去澄心观,于是静等在路上,制造邂逅偶遇,后更是变卖家产,买下那块“藤萝紫玉”。
  二人在一起后,且不说彼此在绣床上得到了满足,单单公主这两年多给他的宝物财货,就够他吃几辈子的了,公主还答应了他,过些日子会想法子,给他在六部谋个差事。
  哪料差事没谋到,丑事却被发现了。
  梅鉴容的这番供词,可信么?
  我是持疑的。
  福宝是跟着白氏长大的,白氏会说如意的好话么?
  好巧不巧,他和公主非要把幽会地点选到澄心观?
  可是内狱和梅府的供词就这些,打死也问不出什么了。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多心了?兴许老陈当年分析错了,张达齐早都死在了十年前,我是自己吓自己?
  梅濂比我更害怕儿子和李璋勾结,而他是当年勤政殿风波的过来人,更是知道李昭难以启齿的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