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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李昭那一壶女儿红送到齐王府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陛下是偏向小儿子了,齐王不敢吭气儿了, 朝堂的纷争也暂偃旗息鼓, 可架不住言官、谏臣如流水般的上奏, 来回就那套说辞, 瑞王行事乖张、不悌兄长。
  袁文清身为首辅, 再者又当了李璋十几年的师父, 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斥责瑞王的重臣, 其次就是李璋的老丈人--兵部尚书海明路,他倒是另找了个由头,说瑞王强行将奴婢从王府正门抬入, 这是对他女儿莫大的羞辱,王妃被逼得悬梁自尽,得亏下人发现,这才被救下,求陛下务必要给臣等一个说法。
  李昭依旧袒护睦儿。
  他先是想法设法找那些重臣的茬,嫌内阁不用心,处理政务不及时,错漏百出,派内官去袁、海等人府上斥责了通,紧接着告诉诸人,瑞王年幼,行事难免会急躁些,再说瑞王割爱赠美给齐王,那是顾念手足之情,至于瑞王后头将花轿抬入齐王府正门,大抵天色晚了,孩子认错门儿了。
  过后,李昭还真让人将齐王府的正门拆掉,重改了个地方。
  见李昭如此,袁文清等人越发觉得圣上太过偏袒瑞王,如此一来,日后必定滋长瑞王骄慢的心,陛下乃天下人的表率,如此纵容幼子,让天下人怎样看皇家?怎样看陛下?
  李昭没搭理这茬,由着他们谏去,但却将睦儿禁足府里,不许他外出。
  我生的儿子,我还能不知道他那脾气性子?
  睦儿看见齐王如此卖惨哭诉,又听说袁文清等人逼着他爹处置他,好么,这坏小子一怒之下,偷偷越墙出去,蹲守在玄武门附近,等到袁文清和海明路共乘一辆马车出宫,行到朱雀街时,这小子拎着红缨长.枪袭击了上去。他倒是没伤内阁重臣,但却把人家的随从打了、马杀了、车子拆了,喝骂了句蛇鼠一窝,扭头就走。
  这下可好,原本静默观望的一些臣子,譬如户部尚书姚瑞、大理寺卿周广森等,事后纷纷上书,说瑞王实在骄悍,竟敢当街折辱首辅和海尚书,归根到底,盖因陛下实在太过宠溺幼子,两岁上便封王,滋长了李睦不可一世的气焰,此番必须得惩罚李睦,削去其亲王之位,羊羽棠乃其师父,教徒不善,实乃罪魁祸首,当夺其大学士之职,逐出翰林院,贬至地方为官。
  陛下此番必须给群臣一个说法。
  李昭还是试图将此事压下去,没惩治他宝贝儿子,反而让胡马去齐王府传了口谕,斥责齐王妃无故自戕,犯下大罪,但念其为皇室诞育子嗣,乃有功之人,便将功抵过,转而呵斥齐王治家不严,管教不好妻妾,紧接着让御马监挑了几匹上等的汗血宝马,给袁文清送了去,说睦儿打小在军中长大,气力大些,无意间刺伤首辅的马,没必要将小事化大。
  ……
  这两三天,睦儿被我和李昭关在府里,也不许他去学里了,看守他的人增添了三倍,不许他踏出府一步,原本只是凌霜这祸水小婢的事,没想到竟闹到了这样难收场的田地。
  有时候我真不太懂李昭了,没错,他是很偏宠睦儿,可这回却有些无脑宠了,他若是叱责惩处一下睦儿,不至于闹成这样,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刻意纵着睦儿闹事,将事态弄大,把自己宝贝儿子往水深火热之中推。
  ……
  今儿天不错,日头高照,一分分融去堆积在院中的雪。
  晌午的时候,我让下人将饭菜摆在翠影阁,特特让厨娘做了李昭和孩子们喜欢的菜式,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花厅内外侍立了十数个宫人太监,捧着茶水和各色点心、菜肴,皆屏声敛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李昭自然坐在最上首,我坐在他身侧,三个孩子则在底下。
  气氛不太对,平日里吃饭的时候喧喧闹闹,今儿没一个说话。
  我用香茶漱了口,扫了眼跟前的爷四个。
  李昭穿着玄色绣龙纹的燕居常服,头上戴着玉冠,虽说面上淡淡的,可眉头拧着烦躁,吃了三口菜就放下了筷子,从胡马手里接过温热的手巾,闷不做声地擦着手。
  睦儿这些日子瘦了些,头上绑着大红抹额,面颊有些许擦伤,满脸的煞气,一声不吭地埋头扒饭,不晓得想起了什么,时不时冷笑。
  我深呼吸了口气,面带微笑,亲自舀了碗鸭汤给李昭递过去,柔声笑道:“这是后厨新做的菜式,青梅炖老鸭,香浓里还有冰梅的酸甜味儿,很是生津可口,你这两日睡得不好,喝点罢。”
  “朕吃饱了。”
  李昭笑着将碗推过来:“你多吃些。”
  我嗯了声,动筷夹了些油爆鳝丝,给睦儿送过去。
  谁知这臭小子连头都没抬,冷声道:“别给我,我不爱吃。”
  我转而将菜往六郎和七郎碗里递过去,哪料这俩小的手同时盖在碗上,身子往后撤,也不要。
  罢了罢了,他们不吃,我吃。
  我舀了些汤,小口饮,心想着待会儿一定要跟睦儿好好讲讲道理,谁料就在此时,六郎凑到他弟弟七郎跟前,小心翼翼地环视了圈四周,压低了声音问:
  “我怎么感觉爹爹不太高兴啊。”
  六郎斜眼又看向睦儿,疑惑道:“哥为何看起来很生气?”
  七郎朏朏吃了块糖醋鱼,嘿然道:“你还不知道?哥这次闯大祸了,朝中官员屡屡上书爹,要废了哥的王位。”
  六郎气道:“为什么呀?哥哪儿得罪他们了。”
  七郎耸耸肩:“还不是因为大哥哥么,他往咱哥跟前放了个美人细作,就那个凌霜,哥被蒙在鼓里,前几日跟娘亲闹,还要学大哥养外室呢……”
  就在此时,睦儿啪地一声将碗按在桌上,怒瞪向六郎七郎,喝道:“吃你们的饭,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六郎七郎身子同时一咯噔,立马噤声。
  “行了行了,都少说几句,食不言寝不语。”
  我试图岔开这个话头。
  哪料七郎这小鬼头夹了一大筷子鳝丝,塞嘴里大嚼特嚼,故意斜眼觑向他哥,对我贼兮兮地笑道:“娘,我听你的话,好好用饭,孩儿将身边伺候的丫头全都撵走,只留小太监……”
  “有完没完了!”
  睦儿大怒,直接抓了一把青梅炖鸭子,用力掷到七郎头上,提起拳头就往过走,喝道:“几日不揍你,皮痒痒了是吧,阖府就属你小子多嘴,一天到晚叭叭叭个不停!”
  七郎吓得丢开碗,直往我怀里钻:“哥,我可是你这头的,若不是我,你还不知道凌霜那贱婢叛你呢。”
  “别说了。”
  我忙捂住七郎的嘴,就在此时,睦儿冲过来了,不由分说地抓住七郎的后领子,用力把他弟弟往起拽。
  “做什么你!”
  我护住小幺儿,扬手连打了睦儿的胳膊好几下,咬牙恨道:“你动一下七郎试试。”
  睦儿气得眼睛都红了,拳头砸桌子,冲我吼:“他如此羞辱我,您还要偏袒他?娘您怎么这样,明里暗里两把手,为何不早早告诉我凌霜的事!为何要瞒着我私下处置她?!”
  “闭嘴!”
  李昭直接将手里的茶盏摔到地上,瓷片子登时碎了一地,飞的到处都是。
  厅里厅外的宫人见陛下龙颜大怒,瞬间跪倒在地,屏住呼吸,一点声儿都不敢发出。
  李昭端坐在上首,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瞪着睦儿喝骂:“怎么和你娘说话的?不孝的东西!外头受气了,居然把火气撒到家里人身上,没出息!”
  睦儿气恨得胸脯一起一伏,他现在个头快追上他爹了,比李璋还高出几指,站起来时身影压下来,如小山一般,这小子此时如同只炸了毛的斗鸡,毫不畏惧地直面李昭。
  “怎么,你还不服?”
  李昭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冷笑数声:“这几日朕和你娘看你心里憋屈,处处忍让,没想到把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羞辱兄长,还敢当街以蛮力恐吓重臣,杀马、拆车、打人,真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啊,朕和你娘一再隐忍,前头忙着给你了事,你不安安分分地悔过,而今倒迁怒起旁人,敢当着朕的面儿打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了。”
  “我没错!”
  睦儿脖子一梗,目中明明生起了泪,就是倔强得不肯落下:“错的是李璋,是他耍手段害我的!”
  一旁的胡马急得满头大汗,躬身小步上前,直拉睦儿的袖子,冒死低声劝:“小爷呀,您赶紧跪下给陛下认错,别说了。”
  “我就要说。”
  睦儿推开胡马,瞪着他爹,气道:“李璋不就是会哭扮惨么,那些个朝臣也都是不长眼的,是非不分,明明就是李璋用心险恶,往我身边放细作,谋害我,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你倒有理了。”
  李昭拊掌微笑,脸忽然阴沉下来:“朕今儿就如你的愿,踏踏实实地偏袒一次长子,来啊,给朕拿藤条打这个不孝不悌的东西,好好杀一把他的傲气,往死里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瞧见李昭要动真格儿了,我心里一咯噔,忙要去劝阻。
  可猛地一想,睦儿也确实太傲太冲动了,是该好好教训一番。
  没多久,我就瞧见羽林卫军将长凳、绳子和藤条等物准备好,悉数摆在花厅中,他们面带难色,不敢去抓睦儿,畏畏缩缩地望向李昭。
  “动手啊!”
  李昭喝了声。
  卫军闻言,上前拿住睦儿的肩膀,要将小王爷往长凳上按。
  睦儿红着眼,面带微笑,还是一脸的不服和痞气,他直勾勾地瞪着他爹,将裤子扯下半边,登时就露出白花花的屁股,牙一咬,趴在凳子上,喝命:“打吧!”
  “呵,还真是个厚脸皮!”
  李昭手指点着桌面,冷笑着吩咐卫军:“去,把裤子给他穿上,狠劲儿打!打死了重重有赏!”
  我站在李昭身侧,紧紧地环抱住六郎和七郎,心焦如焚地抬眼去看。
  此时,两个卫军蹲在长凳边,一左一右按住睦儿的肩膀,另一个凶神恶煞的卫军手里拿着藤条,扬手就往下打,破风的刷刷声和藤条落在皮肉的啪啪声频繁传来,每一下都钻进我耳朵里,如同针似的,狠扎我的心。
  “娘,你别哭!”
  睦儿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仍对着他爹哈哈大笑:“我不疼,爹,你的羽林卫军不行啊,没吃饱饭么?手这么软,简直、简直他娘的像挠痒痒。”
  李昭闻言,越发怒了,用力拍了下案桌:“用力打,给朕往死里打。”
  卫军闻言,果然越发用力,没一会儿睦儿的裤子就被打烂,屁股打得血肉模糊。
  这小子小脸煞白,愣是不求饶,也不认错,额头鼻尖全是冷汗,强撑着抬头,看他爹,居然念起屈原那满怀悲愤的文章来:“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你还觉得自己冤枉?”
  李昭眼皮生生跳了几下:“朕问你,到底认不认错?!”
  睦儿已经被打得晕晕乎乎了,下唇都咬出血了,看着他爹,又念起唐朝青莲和乐天两居士的诗,以表自己的不满:“千里妖蟆一寸铁,地上空愁虮虱臣!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错的是李璋和那些是非不分的佞臣!”
  一旁的胡马早都心疼得泪流满面,咬牙喝了声,大着胆子扑到睦儿身上,连声求饶:“求陛下宽恕,他尚且年幼,求您饶过他,再打就打坏了啊,娘娘,小木头是您亲生的骨肉,您、您快跟陛下求求情吧。”
  我哭得泣不成声。
  而此时,六郎和七郎一起挣脱我的环抱,跪倒在李昭跟前,哭着哀求:“求爹饶恕哥哥。”
  六郎更是抱住李昭的腿:“爹,手足一体,孩儿愿意替哥哥受打。”
  “你们都起来!”
  睦儿挣扎着推开胡马,用力甩了甩头,将糊在眼睛上的汗甩去,冲行刑的卫军笑道:“接着打啊,藤条还没断呢!”
  “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李昭起身,冲睦儿竖起大拇指,喝道:“往死里打!”
  我再也忍不住,冲过去用袖子打开卫军,蹲在睦儿跟前,用帕子擦儿子脸上的汗,气得哭骂:“你就不能服个软吗?啊?”
  “娘,莫、莫哭……”
  睦儿冲我艰难一笑,头忽然耷拉下,竟给生生晕过去。
  “儿子!”
  我一把抱睦儿,看着他下边简直血呼啦差,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恨得剜了眼李昭,哭得泣不成声:“你也真下得去手!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真没法活儿了!”
  李昭显然也急了,忙嘱咐左右赶紧去将太医院院判杜仲找来。
  他疾步上前,也蹲下仔细地看了眼睦儿,拳头攥住,稳住心神,皱眉吩咐一旁跪着的胡马:“待会儿把这孽障的血裤子送去袁文清和姚瑞那里,赶紧抬下去,把方才吊好的参汤给他灌下,看见他就来气。”
  一时间,花厅乱纷纷的。
  秦嬷嬷等人也不敢轻易动睦儿,直接抱来张极大的锦被,好几个人动手,将昏迷的睦儿挪到被子上,赶紧往出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