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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验证我究竟有没有离魂, 醒后,我以担心想念盈袖为由, 想宣她来府上, 李昭安抚我, 让我安心养病, 说盈袖而今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若是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 肯定会担心的, 要是到时候动了胎气,那就不好了。
  至此,我确信那两日两夜的确魂魄离开过肉身, 的确死过。
  从四姐口中得知。
  当时杜老经历过开膛剖腹之术醒后,给我下了猛药,非但没将我救活,反而直接将我给“毒”死了,因为我没了呼吸、没有脉搏,身子冰冷并开始出现僵硬。
  我“死”后,李昭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呆呆地坐在我身侧,四姐活生生哭晕,而云雀更是割腕殉主。
  可杜老就是杜老,他不仅将我从鬼门关给勾了回来,还把自杀的云雀也救回来了。
  但是,我活命也是有代价的,因元气大伤,我可能再也不会怀孕,而且接下来两三年药不离口,得慢慢弥补生双生子所亏下的虚耗。
  ……
  *
  长安的夜总是这样寂静,若添上些许秋雨,更显得漫长而凄凉。
  这会儿正值卯时,距离我苏醒已经过了四个时辰。
  吃药擦洗后,我的身子和精神也在慢慢恢复,虽说依旧极度虚弱和疼痛,可比起死要强多了。
  此时,我刚诞下的那对双生子就躺在身侧,也不知是不是母子连心,前两日我濒死病危,这两个孩子的状况也不好,时不时地啼哭,奶也吃不进去,尤其是七郎朏朏,气若游丝,不像是能养活的样子。
  说来也怪,我醒后,秦嬷嬷和四姐将他们抱在我跟前,这俩孩子竟渐渐地安静下来,奶也进得香。
  我侧身躺着,借着案桌上昏暗的油灯,仔细瞧我的两个小儿子。
  真好。
  他们俩仿佛还觉得自己在娘亲肚子里,开始时紧紧贴在一起睡,后面不知怎地就给抱在一起了,脸贴着脸,腿绕着腿,朏朏这小子好似饿了,闭住眼嘬住旸旸的脸蛋,旸旸到底是小哥哥,默默地忍受着。
  我艰难地抬手,将他俩分开,谁知这俩小子同时哼唧,嘤嘤地哭起来。
  “没事没事。”
  我摇头笑笑,又将他们两个揽在怀里,当这俩又“亲”在一起时,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我轻轻摩挲两个孩子,双眼微眯,朝梳妆台那边望去。
  方才没外人的时候,我让四姐帮我瞧了眼压在毯子底下的暗格,已经换了新金锁,同之前的一模一样。
  我慢慢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炕桌,上面摆着的章奏早已被胡马搬走。
  犹记得那会儿胡马过来拾掇的时候,我挣扎着起身,抽开炕桌,佯装要拿铜镜瞧瞧自己,其实我想再看一眼那张“封后”假诏书和装了毒的小瓷瓶,谁知胡马手忙脚乱地将诏书揣进怀里,说是地方官员递上来的密奏,娘娘还是莫要看了。
  我转而好奇地抓走那只小瓷瓶,拔开塞子,凑到鼻下闻了闻,问这是什么东西,佯装要喝。
  胡马恭顺地从我手里拿走,一饮而尽,笑着说:“这不过是普通的蜜水,陛下这两日身子不适,在吃药,难免嘴苦些,喝点甜的能缓缓。”
  果然我离魂时看到的没错。
  李昭封郑落云为继后的诏书是假的,剧毒也是假的,可是以雷霆之势威逼贵妃的的确确是真的。
  当初三王之乱时,他重用信任贵妃,并且给予她有限的问政权利,让她处理一些琐碎政务和赵氏孤儿事。
  可一旦当朝局稳定后,他毫不犹豫将这些权利全部收回,当初借着肃王一句“牝鸡司晨”,便让贵妃数月退居宫中,不敢插手政务,而今更是以一张抄录了《讨武檄文》的假诏书和假剧毒,明着为我之死发疯,实则重重地弹压了贵妃。
  这里边或多或少有点卸磨杀驴的味道,可这就李昭。
  他是个仁厚的人,容许张氏多年来欺压在他头上,对曹氏背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重用臭名昭著的梅濂,更是愿意让贵妃对朝政指手画脚。
  可一旦当他翻脸了,瞧瞧吧,张氏几乎灭族,曹氏三代不许参加科举、梅濂头顶悬了一把尖刀,而对贵妃,他更是毫不犹豫地用剧毒来恐吓。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腰腹的酸痛又升腾起来。
  万幸当初我走了条正确的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没有试探着插手干涉他的皇权朝政,没有踩在他的底线上,所以到现在,我能做到元妃,并且平安生下三个儿子,更让他为我一夜白头。
  ……
  正在我乱想间,我听见外头传来宫人跪拜请安之声。
  没多久,炕桌上的烛焰一闪,从外间进来个高挺清隽的男人,是李昭。
  他已然沐浴更衣,休养了些许时辰,面上虽带着疲色,可眉宇之间拧着的疙瘩松开了。
  “醒着呢?”
  李昭轻声问了句。
  他怀抱着睦儿,大步朝我这边走来。睦儿似是被他强叫醒的,这会儿瞌睡得头枕在爹爹肩头,小屁股撅起来,嘴角挂着串涎水。
  李昭抬手,用大拇指将睦儿的口水揩去,笑道:“这皮小子两天没见你了,闹着让朕带他来找你和弟弟。”
  “嗯。”
  我忍着腹痛,应了声:“把他放上来吧。”
  “好。”
  李昭走过来,拉了只小老虎枕头,熟稔地铺下小褥子后,才将睦儿放下。
  等做好这些事后,他解开身上披着的大氅,除掉靴子,亦上了床榻。
  此时,他穿着旧日里我做给他的寝衣,臊眉耷眼地盘腿坐在三个孩子跟前,扭过头,手紧紧地捂住口咳嗽了几声,时不时地偷摸看我。
  很奇怪。
  当初听到他对我说出那个“滚”字,我怨恨他;
  看见他为了我痛苦悲抑,我心疼他;
  可如今我醒了,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我们之间的矛盾依旧没有解决,当面对对方时,我们没有劫后重生的激动、没有深情夫妻的你侬我侬,就淡淡的,甚至还有点尴尬。
  这时,睦儿醒了。
  他翻了个身,爬到双生子跟前,小脑袋侧枕在胳膊上,指头好奇地戳了下六郎旸旸的脸蛋,然后眨巴着眼望向我。
  “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我强打着精神,虚弱地问。
  “小猴子。”
  睦儿一本正经答,笑嘻嘻地指着旸旸,问:“介个可以玩吗?”
  听见这话,我气得要背过去了。
  “他们是你弟弟,不是小猴子,也不能玩。”
  我耐心地给睦儿解释,笑道:“你记不记得娘亲的肚子之前特别特别大?”
  “记得。”
  睦儿甜甜地答。
  我手伸过去,摩挲着睦儿的小脑袋,柔声道:“那是娘亲在肚子里给两个弟弟盖了个小屋子,现在他们不想在里面呆啦,就跑出来和小木头哥哥见面啦。”
  睦儿似懂非懂地点头,隔着被子指向我的腰腹,问:“娘亲,小木头以前有没有屋子呀?”
  这时,李昭强凑了过来,厚着脸皮加入我们母子的温馨一刻。
  他手附上睦儿的小屁股,拍了拍,一路往上,十分自然地按住了我的手,对睦儿说话的时候,却含情脉脉地看向我,柔声道:“娘亲生你们三兄弟不容易,你以后要好好孝顺她啊。”
  我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去,佯装给双生子掖被子,疲累地喘着气,客气地强咧出个笑:“臣妾听秦嬷嬷等人说了,陛下这两日不眠不休地守着臣妾,都累病了,您还是回去歇着罢,六郎七郎生的时候不足月,若是沾惹到风寒,那可就不好了。”
  “啊。”
  李昭一怔,眸中痛苦之色甚浓,尴尬笑道:“朕不多留,就是过来瞧瞧你和孩子们。”
  说到这儿,他神色黯然,委屈地如同受了气的小媳妇,偷摸抬眼觑我,嘟囔了声:“你以前从不在朕跟前自称臣妾,怎、怎么忽然改口了呢,还这么恭顺客气,弄得朕好难受。”
  我假装没听见,揉了下胸,逗睦儿:“小木头要不要过来吃.奶奶?”
  “不要 ~”
  睦儿害羞地用双手捂住脸,透过指缝看我:“弟弟吃。”
  “还知道让着弟弟呀。”
  我笑着打趣,谁知牵动了底下的伤,疼得我嘶地倒吸了口冷气。
  我一边和睦儿聊,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李昭。
  他悻悻一笑,叹了口气,满脸不情愿地准备离开,可行到榻边又舍不得走,闷着头撤回来,着实不好意思再凑到我跟前,于是盘腿坐在炕桌旁边。
  他箱笼里取出笔墨和宣纸,面色平静地练字,忽然,这人从炕桌的抽屉里翻出一面贵妃镜,将灯盏拉近些,仔细地照镜子。
  “哎!”
  他刻意重重地叹了口气,斜眼偷瞄我,然后将笔蘸饱了墨,竟开始慢慢地将两鬓斑白的头发往黑描。
  瞧见他这刻意又做作的行为,我既觉得好笑,可又心酸,眼睛一眨,泪珠便夺眶而出。
  我默默地抽泣,问:“头发怎么了?”
  “没什么,朕原先就长过白发,这几日忽然冒多了些。”
  李昭放下笔和贵妃镜,挪了过来,他一开始还笑得温和,后面眼睛忽然红了,也掉泪了,恨恨地盯着我,手指抹了把白发,哽咽道:“朕还当你死了,这白头发,就是硬生生给急出来的。”
  “谁让你急来着。”
  我泣不成声,骂他:“你让我做鬼都不安生,原本我都要跟丽华走了,听见你在上头叫我……”
  “往哪儿走?你好好在这儿待着!”
  李昭亦哭了,呵斥了我一声。
  这时,睦儿瞧见我们俩都哭了,这小子惊恐地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他爹爹,忽然哇地一声大哭,哭得直咳嗽:“小木头也哭哭。”
  我和李昭互望一眼,噗嗤一笑。
  我拧了下睦儿的鼻子,李昭则打了下睦儿的小屁股。
  他将睦儿勾过去,凑到儿子耳边,小声说了会儿话,不知在教什么。
  睦儿食指含在嘴里嘬,迷迷糊糊地点头。
  忽然,睦儿颤巍巍地起身,走到床榻最尽头,咚地一声趴倒,像个小木棍似的来回打滚儿,紧接着跪坐起来,两只小手抱成拳,对我笑道:“小木头代爹爹滚啦,娘亲不要生气啦。”
  我忍俊不禁,招招手,让睦儿到我跟前来,亦学着李昭,在睦儿耳边小声教了几句话。
  睦儿嘟着嘴点头,挣扎着站起来,兴冲冲地跑到李昭怀里,抱住他爹爹的脖子,重重地亲了一口,小胖手摩挲着他父亲的脸,柔声哄:“娘亲说,她原谅爹爹啦,爹爹以后再也不许长白头发了。”
  我和李昭看着对方,不再隔着阴阳,含泪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