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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昭的脸越发扭曲,双眸危险眯住,冷笑:“你让朕瞧瞧你到底有多忠心,喝,喝啊。”
  我被李昭这近乎疯癫的举动吓得头皮阵阵发麻。
  他以前一直冷静沉稳,从没像现在这样冷酷狠厉,他怎么啊。
  就在此时,我听见炕上那边传来一声男孩儿的哼唧声。
  扭头瞧去,睦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委屈巴巴地坐在炕上,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忽然爬到炕边,灵巧地抓住被子,呲溜一声滑下地。
  这小子颤巍巍地起身,赤脚跑到李昭跟前,似懂非懂地踢了脚李昭,小胳膊张开,护在胡马身前,有模有样地气道:“爹爹坏,不许欺负大伴。”
  说到这儿,睦儿转身看向郑贵妃,小胖手抬起,抹去贵妃脸上的泪,奶声奶气地哄:“不哭不哭。”
  胡马瞬间泪如雨下,一把从后面抱住睦儿,手捂住睦儿的嘴,连声哄:“嘘,别说话!”
  “好啊。”
  李昭拊掌,身子虚弱地左摇右晃,死盯着他面前的两大一小的三个人,怒斥:“你们都是厉害人哪,竟背着朕给朕的儿子教怎么忤逆生父!逆子,狂悖!”
  “陛下,老奴从未这般教过小木头,他还不到两岁,能懂什么,您不能迁怒在他身上哪!”
  胡马松开睦儿,爬到李昭脚边,抓住李昭的下裳哀声道:“求陛下明鉴,老奴也愿一死,以证清白!”
  疯了,全都疯了。
  我飘到前面,张开双臂当住李昭,冲他吼:“你真要把所有人逼死才甘心?还是你打算让大家都给我殉葬才满意?昭,你醒醒啊,你不是是非不分的暴君。”
  正在此时,我听见外头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我就看见西窗外多出几个黑影,秦嬷嬷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就传来。
  “启禀陛下,杜老先生醒了!”
  秦嬷嬷显然有些兴奋,舌头都打结了:“老、老先生方才服了药,他能诊脉、能说话,哎呦,总之老爷子醒了,让人赶紧将他抬到这边来,他要给娘娘医治!”
  我被这忽然传来的喜讯弄得不知所措,扭头看向李昭,他脸上的狰狞渐渐褪去,素日里的温和平稳逐渐回来。
  “好、好!”
  李昭泪眼朦胧,痴愣了好一会儿才醒来,他连说了两个好字,俯身一把将睦儿抱起来,狠狠地亲了口,喜极而泣:“听见了吗?你娘有救!”
  说到这儿,李昭一脚将地上的那瓶毒酒踢远,笑着吩咐胡马:“快帮朕穿鞋,朕要亲自去接杜老,那个……”
  他看向郑贵妃,笑道:“你先回宫吧,既病了,朕待会儿派个太医去给你瞧瞧,秋雨寒凉,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第148章 守得云开  见月明
  听见杜老醒了, 我心里极欢喜。
  此时胡马已然将外头廊子上守着的人唤进来,吩咐乳娘赶紧把睦儿和双生子抱下去,又让四姐好生照看住我。
  他半跪在地上给李昭穿鞋, 时不时用袖子抹泪, 仰头笑道:“娘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陛下这下尽可放心了。外头还下着雨, 老奴待会儿给您寻件大氅,对了, 今晚的药您还没吃呢……”
  李昭俯身, 大手按在胡马的肩头, 笑得温和:“这两日朕把你也折腾坏了, ,瞧着都瘦了一圈, 待会儿你去歇着,换蔡居上来伺候。”
  “伺候陛下是老奴的本分。”
  胡马踮起脚尖,往手心倒了些茉莉油, 迅速帮李昭将凌乱的头发抹平,又给他穿上狐领大氅, 含泪笑道:“方才老奴吩咐小厨房做了些鱼片粥, 陛下用药前先垫垫。”
  “行行行, 偏你这老货唠叨”
  李昭连声答应了。
  他刚要往出走, 发现郑贵妃仍垂手立在原地, 他上下扫了眼贵妃, 脸色虽没有方才那般阴冷, 可也说不上多热切温和,淡淡地说了句:“回宫后,你去给先帝抄卷祈福的佛经, 他老人家生前疼了你一场,临终前特特嘱咐朕,过去的事和人都不要紧,要厚待你,落云哪,希望你不要让朕再失望了。”
  说罢这话,李昭拧身就走。
  郑贵妃屈膝恭送圣驾,她神色悲戚,回头望了眼我的肉身,指头将眼边的残泪抹去,冲守在炕边的我四姐和秦嬷嬷略微点头,便算见过了。
  她弯腰,将掉落在地的那张封帛书拾起。
  我瞧见后,立马飘了过去,垂眸略扫了眼,上面的字迹飘逸灵动,的确是李昭亲笔所书,只不过并不是什么封继后的诏书,而是唐朝骆宾王写的《讨武檄文》。
  郑贵妃神色黯然,她什么话没说,将这封帛书折好后放入炕桌的抽屉中,离开了。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管这次之事她有没有下手,但李昭今晚的确迎头给了她一记重击,想必将来她入主中宫也很难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见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胡马便带着心腹宫人们进来,他们搬进来张略低的软塌,往上面铺了熏热的褥子,随后让我四姐和秦嬷嬷将我的肉身从炕上挪下来,放置在软塌之上。
  紧接着,胡马又让人在软塌跟前支起三面大屏风,将我的肉身遮了个严严实实。
  没多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我朝前瞧去,从外间进来好多人,最先进来的是杜老,他躺在竹躺椅上,由两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抬进来。
  我登时愕然,只听云雀说多日前杜老被疯马重伤昏迷,可我没想到,他老人家居然伤的如此重。
  大抵数日未进油米,杜老真是暴瘦了很多,花白稀疏的头发用方巾裹在头顶,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额头有明显的撞伤和擦伤,脸上的黑斑越发明显,这会儿虚弱地歪在躺椅上,眼珠浑浊,有出气没进气的。
  此时,李昭紧随在杜老跟前,他双手背后,目光坚毅,倒是冷静沉稳得很。
  而太医院的院判杜仲和其余国手、女医低头紧跟在他后头,鱼贯入内,没一会儿,内间就乌泱泱站了许多人。
  “杜老啊,元妃就交给您了。”
  李昭俯身,抓住杜老的胳膊,眼里含着焦急和信重之色。
  杜老双手颤巍巍地从紧被里伸出来,反抓住李昭的手,虚弱地连连点头,许是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老爷子眉头皱住,痛苦地轻吟了声,忙道:“老臣必定竭尽全力救治娘娘。”
  说这话的时候,杜老两指按在李昭腕子上,叹道:“陛下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待会儿老臣就给您重拟个散热驱寒和疏肝解郁的方子。”
  李昭忙笑道:“朕身子不打紧,您老还是留着精神头先看看元妃。”
  “是。”
  杜老恭敬地回复李昭,可当他面对诸位太医院国手的时候,眼里的轻蔑和傲慢又升腾起来。
  “老夫眼神不太好,先来个人给老夫念一下元妃娘娘的脉案和这两天开的方子。”
  这时,院判杜仲和胡太医对视一眼,二人捧着本厚厚的脉案上前,蹲在杜老跟前念,念了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被杜老喝骂着打断。
  老爷子鄙夷地扫了圈诸人,坐直了身子,捂住肚子骂长子杜仲:“当年先帝说你是个谨慎的,其实他老人家是嫌弃你太懦弱,你瞧你开的这些方子都是什么东西,全是些温和补血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杜仲胖脸臊了个通红,别过脸不看他爹。
  在场的太医们见杜老又开始骂人,忙低下头,生怕自己被点到,谁知还是被横扫到了。
  杜老斜眼看向胡太医,闭眼摇头,倒没骂,他此时仿佛在极力隐忍痛楚,额上全是汗,“怜悯”地嘲笑,虚弱得声音都在颤抖,还喋喋不休地骂:“你小子也算家学渊源了,怎么写出这种乱七八糟的脉案,没得耽误了娘娘。一个连《千金方》都背不全的庸才,竟也敢上手搭脉,听说昨儿杜仲拿刀开老夫的肚子时,你吓得避了出去,糊涂蛋,这样一个长见识的好机会竟白白错过,你也就配治妇人痛经这种病了。”
  “咳咳。”
  李昭重重地咳了声,很难得地一脸谄媚,奉承杜老:“多少年才能出您这样一个奇才,太医院的这些庸人不中用,朕过后会好好痛斥他们,您老别在这些庸人身上浪费力气了,还是尽快看一下元妃。”
  “是是是,老臣在圣驾跟前失礼了。”
  杜老忙笑着认错。
  忽然,老爷子哎呦叫了声,两眼一翻,竟给晕过去了。
  李昭瞧见此,急得直跺脚,蹲到杜老跟前连声唤,他脸上显然很烦躁,冷冷地瞪着昏迷的杜老,咬牙悄声骂了句。
  而此时,一旁侍立着的杜仲察觉到陛下不悦,他立马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手忙脚乱地将里头的药喂给给父亲,同时将父亲的衣裳解开,将父亲腹部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纱面拆掉,重新包扎好,轻声埋怨:“得,又把伤口弄开了,不是儿子说您,您任性妄为了几十年,而今竟也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您知不知道,娘娘凤体才是最要紧的,您、您怎么就分不清主次呢,忒糊涂了……”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杜老口里传出痛苦地呻.吟声,许是实在没力气了,他醒来后没再骂人,两指微动,支使小太监将他抬进屏风后头。
  我随着老爷子飘进去,看见他此时躺在竹椅上,手伸过去,隔着丝帕给我的肉身细细地诊脉……只见老爷子沉吟片刻,又让人将他抬出去。
  此刻我紧张得口干舌燥,不断地搓着双手,静等着老爷子开口。
  李昭也有些急,上前一步,轻声问:“老爷子,元妃她能医好么。”
  杜老没有说话,低头沉默了良久,摇摇头,虚弱地对李昭叹道:“陛下,太医院的后生小子们已经尽全力了。”
  李昭听见这话,登时怔住,笑容凝固在唇边。
  “陛下别焦急。”
  杜老手隔着被子,轻附在腹部伤口上,疼得皱眉道:“老臣也竭力试试,但只有两成的希望,老臣跟您提前打声招呼,待会儿老臣得用些毒物,兴许会伤了娘娘凤体……”
  李昭一个健步上前,面颊燃起希望,俯身摩挲着老爷子的双肩,眼圈微红,含泪笑道:“老爷子尽管放手去治,只要能把她救活,朕必以上宾厚待爱卿阖族!”
  “请陛下放心。”
  杜老双眸含泪,强撑着坐起来,郑重地承诺:“老臣若是医不好娘娘,自当饮毒以报天恩,杜氏子孙从此亦不必再吃太医院的供奉。”
  说罢这话,杜老疲累地跌倒回竹椅上,竟给晕倒了。
  他身边侍立着的杜仲立马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将里头的药喂给给父亲。
  没一会儿,杜老重新转醒,定了定神后,他平躺在竹椅上,皱眉思量了会儿,让杜仲准备纸笔,记下他的诊断结果,滔滔不绝地念了几十种稀奇古怪的药引子和珍稀药材,紧接着,他又吩咐女医进到屏风后头,给我扎针
  ……
  到后半夜的时候,方子上的药终于配齐全。
  李昭亲手将药给我的肉身喂进口里,说来也奇,我底下的出血止住了,脉搏也恢复了,可就是没有苏醒。
  李昭或是坐在椅子上,或是在屋里屋外来回拧,硬生生守了我一夜。
  这一夜,我也急得很。
  数次躺回到自己肉身里,没有用,还是做不到阴阳合一。
  而在黎明时,杜老也因伤口出血,再度昏迷过去。
  老爷子昨夜说过,我只有两成生还的可能,我究竟能不能还阳啊!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肉身跟前,闭上眼,头深深杵下,绝望和希望反复地折磨我。
  隐约间,我听见阵琴瑟乐声,还有女孩子们欢歌笑语声。
  忽然,我仿佛被什么力量给拽出去般,头晕目眩,眼前白茫茫一片,我闭起眼,顺着琴音往前走,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此时竟不在我府上,不知被那个力量扯到了什么地方。
  四下瞧去,这是间华贵的闺房,陈设摆置皆不像寻常官户用得起的。
  忽然,我听见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抬眼瞧去,我发现一丈之外的绣床上躺着对神仙眷侣,认识啊,是左良傅和盈袖。
  左良傅晒黑了很多,但看起来更健壮英俊了,他怀里搂着我养大的姑娘盈袖,袖儿便是睡着都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