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云雀小跑着进来,分别给李昭和我见了礼,笑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和羊大人已经来了,正等在院门外,要不要宣进来?”
“宣吧。”
李昭动动手指,让胡马亲自去迎人。
随后,他拍了下我的肩膀,示意我去抱儿子,笑道:“毕竟今儿也算拜师宴,朕得礼贤下士些,跟着你去迎。”
我听见这话,从乳娘手里接过睦儿,随李昭走出上房。
这小子病好后饭量也大了许多,个头要比寻常一岁的孩子高些,齁沉齁沉的,抱久了胳膊疼,他近来扶着墙,能挣扎着站起走了,不似去年那样简单地叫马马、爹、妈,如今他会简单地说几个字,甚至还能说一半句连贯的话。
李昭讶异不已,说这孩子也忒早慧了,璋儿一岁半上才会叫娘。
万幸,真是万幸,那个要命的蛊毒没有伤了我儿的脑子。
……
我抱着儿子,站在李昭身侧。
四下瞧去,小院的廊子都挂上了红绸,靠墙根摆了一溜开得正艳的海棠、春兰和红梅,所有的嬷嬷宫人都捯饬得精神,垂手侍立在青石台阶下,屏声敛气,静静等着。
只听一阵欢笑声传来,我朝前看去,从小院外一前一后走进来对男女,正是贵妃和她表哥。
贵妃今儿盛装妆扮,眉眼皆笑,她身后跟着个胖男人,应该就是那羊羽棠。
这男人个头与贵妃差不多高,腰颇粗,瞧着四十上下,圆脸小眼睛,人太胖,就显得脖子有些短,鼻下留着两撇胡子,笑的时候浑身肉都在颤,左右手各提了捆用红绸子包起来的书,不太像学富五车的大学士,倒像肉铺里的掌柜。
我面带微笑,嘴不动,低声对李昭道:“贵妃一家都挺圆嘛。”
李昭偷摸踩了下我的脚,亦莞尔浅笑,悄声嗔:“会不会说话,人家那是富态。”
正在我俩悄声耳语的时候,那羊羽棠忽然踩到了下裳,直挺挺摔了一跤,就地打了个滚儿后,灵活地站起来,笑眯眯地冲贵妃和宫女们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不用姐姐们扶。”
说罢这话,他重新拎起那两捆书,一瘸一拐地笑着朝前走来。
忽然,睦儿小胳膊伸直了,指着羊羽棠,看着我和李昭,高兴得四脚乱蹬,眼睛睁大了,奶声奶气地叫:“舅舅,那个是舅舅。”
睦儿这一叫,登时把那羊羽棠吓了一跳,两只胖手抱成拳,连连作揖行礼:“微臣不敢当小皇子的舅舅啊。”
“无碍。”
李昭大手一挥,看向贵妃,笑道:“听元美人说过,小木头之前还叫过贵妃一声娘,叫你舅舅倒也不算见外。他现在学说话,嘴碎,爱卿不必放心上,今儿是家宴,你们都随意些,别动不动行礼了,朕看着麻烦。”
说到这儿,李昭看向胡马,吩咐:“带着贵妃和羊大人去花厅,现就开席罢。”
待贵妃兄妹进花厅后,李昭俯身,捏住小木头的下巴,轻轻摇,笑骂:“你小子也忒会来事了,这声舅舅叫的,羊羽棠怕是得把那满肚子的学问都教给你。”
我横了眼这狗东西,把儿子擩给他,低声笑道:“你被这小子给骗了,你当他真是叫羊大人?”
“那是……”
李昭皱眉细思,忽然恍然大悟,不禁哈哈大笑,狠狠亲了儿子两口:“朕懂了,这小子看见羊羽棠刚才一瘸一拐的样儿,想起了他舅舅牧言,嘿,这坏透了的小子,刚一岁就会排揎人。”
“嘘。”
我抿唇摇头,笑着撞了下李昭,同他一起往花厅行去。
花厅今儿亦布置得喜气,大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食。
贵妃倒是不拘什么礼,已经脱下繁缛沉厚的华服,去了碍事的步摇,端着杯酒,四下里打量花厅,一边点头,一边笑着对胡马说:“还是素简了些,明儿把本宫宫里的那套红珊瑚摆件拿出来。”
而羊羽棠却不敢那么放肆,仍然提着两捆书,不知是累还是拘谨,额上满是热汗,胖脸绯红一片,躬身立在门口,瞧见李昭进来了,腰立马弯下去。
“都入座罢。”
李昭看向贵妃,笑道:“今儿的菜都是妍妍亲手下厨做的,若是不好吃,你也别表现出来,给她点面子。”
“妹妹经营着那么大的酒楼,手艺肯定不差。”
郑落云将酒杯放到桌上,笑着上前,屈膝给李昭行了一礼。
见我要跪下给她磕头,忙抓住我的双臂,将我扶起来,上下打量我,连连点头,笑道:“妹妹越发貌美年轻了,过了年虚岁得有三十三了吧,瞧着倒像二十多岁,可是丽人行膏子保养的?”
“娘娘若是喜欢,妾身立马让人去铺子里给您取两套。”
我莞尔浅笑,恭敬地屈膝见礼,随后扭头,示意云雀赶紧回丽人行取膏子去。
“呵。”
李昭笑着横了眼贵妃,抱着睦儿率先入座,打趣:“就你精,两手空空来吃酒席,还不忘占妍妍便宜。”
“妾身这不是给睦儿送了个大师傅嘛。”
贵妃拉着我入座,看向羊羽棠,笑道:“表哥,陛下都说了,今儿是家宴,你也别拘着了,把厚礼放下就入座罢。”
羊羽棠没动,看向李昭。
李昭微笑着点头,下巴努向对面的四方扶手椅:“坐。”
“是。”
羊羽棠咽了口唾沫,这才踏着小碎步入座。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捆书放在脚边,低着头,盯着面前的碗筷。
李昭瞧见此,身子探过去些,轻声笑着问:“大舅兄给睦儿带来什么周岁礼?”
“是微臣亲手点校过的《史记》和《汉书》。”
羊羽棠笑着答。
“果然。”
李昭摇头一笑,手轻抚着睦儿的小脑袋,嗔道:“你也太迂了,朕让你做他师傅,你现就准备好了书,他还是个奶娃娃,哪里能看得懂那些,没得辜负了你一番辛苦校勘。”
羊羽棠抹了把鼻头的热汗,笑道:“微臣愚笨,素来送礼只会送些书,嘿嘿。”
正在此时,我的脚背一痛,原来这狗东西偷摸踩了下我。
我会意,忙端着酒壶起身,走过去亲自给贵妃和羊羽棠斟了杯酒,随后端起茶,微微屈膝见礼,笑道:“陛下早都给妾身说过羊大学士家学渊源,睦儿顽劣,日后还要您多费心了。”
羊羽棠立马起身,谁知太胖,竟将椅子连着带了起来。
这男人脸登时窘了个通红,慢慢地起身,低着头,双手举起酒杯,躬身笑道:“元小主折煞微臣了,臣定当竭尽全力教导小皇子。”
“你瞧你。”
李昭斜眼看向我,笑着嗔怪:“睦儿今儿拜师呢,你也不真诚些,喝茶算怎么回事,立马给朕换成酒,你能喝的,朕的酒还是你教的呢。”
“那个……我……”
我脸有些发烧,手紧紧地攥住茶杯:“我戒酒了。”
我尽量给他暗示。
“朕可不信你能戒了。”
李昭给自己杯中倒了酒,笑道:“这酒是温热的,可以喝,朕同你一人敬羊大学士一杯,朕先喝了。”
说罢这话,李昭一饮而尽,他将酒杯倒扣在桌面,见我仍拿着茶杯,诧异道:“怎么还不喝?”
“我、我,哎!”
我白了眼他,真是有够无语。
我拒绝了他多少次行房,心里没点数么?
“妹妹怕不是有了吧。”
贵妃一怔,笑着问。
我抿唇点点头,手轻抚着小腹,笑而不语。
“真的?”
李昭立马站起,他将睦儿交到贵妃手里,疾走过来环住我,紧张地上下看我,问:“怎么都不告诉朕?什么时候诊出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慢慢地带着我入座,让宫人将我面前的酒樽撤下去,换成汤碗来。
这狗东西激动得俊脸绯红,眼里早都没了旁人,凑近我,手轻附上我的小腹:“几个月了?”
“刚满两个月。”
我莞尔浅笑,心里甜甜的。
“怪不得最近胃口这么好。”
李昭眼里尽是笑意,激动地连喝了两杯,扭头看向胡马,笑道:“晓谕六宫,朕登基后子嗣不丰,汤泉行宫美人高氏有孕,晋封为正二品元昭仪,位列九嫔之首。”
“哎呦,恭喜妹妹了。”
贵妃抱着睦儿起身,屈膝给李昭见礼,满脸堆着笑:“臣妾恭喜陛下,又添麟儿了。”
“好、好!”
李昭连说了两个好字,大手一挥:“朕今儿双喜临门,赏,全都有赏。”
正在此时,我瞧见末座的羊羽棠喝了口酒,似在壮胆子,他胖手握成拳,小心翼翼地进言:“陛下,是不是应该给昭仪娘娘另换个封号,这个元字,仿佛有原配、正夫人的意思,去年您封元美人的时候,臣就听见朝中隐隐有人议论,这个字不妥,微、微臣怕您太过宠爱娘娘,会对她母子不好。”
我心里一咯噔,羊羽棠说的没错啊。
朝堂那些人专会在字眼上做功夫,之前的冕,还有我儿的穆,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刚要对李昭说,要不换个封号。
其实不用元也行,我对这个并不怎么在意。
就在此时,我瞧见贵妃瞪了眼羊羽棠,凤眸微闭,沉声斥道:“表哥喝多了,竟也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贵妃抱着睦儿,看向李昭,眉一挑:“汤泉行宫元美人姓高,单名一个元字,陛下当初随口用她的名儿作为封号,本就是寻常事罢了。再说了,高家妹妹原本就是陛下未婚妻,那是天下皆知的事,封个元也没什么。”
说到这儿,贵妃眼里闪过抹狠厉,轻描淡写一笑:“再则,便是谋害睦儿的贱奴都能叫梁元,妹妹身怀龙裔,是有功之人,怎么当不起一个元字,放心罢,没人说嘴的。”
李昭听见这话,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点头微笑:“贵妃此言,深得朕心。”
第117章 抓周 抓了个啥?
开平二年三月初, 我被封为九嫔之首,亦有了新身份新名字--高元,不是特别好听, 但意义非凡。
我低头浅笑, 打量席面上所有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