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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的铺子那个在长安最繁华的街道,还在装饰,估计有十来日能开。
  而作坊在离家稍远的城北,地处偏僻,但胜在便宜,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总共才花了不到两百两。除了原有的五个伙计,我又雇了几个帮闲,这才把院子给拾掇出来。
  作坊主要分三块。
  有存放各种原料、瓷罐和成套膏子的库房;也有制作的院子;还有男女伙计们住宿的屋子。
  如今丽人行生意渐渐做大,人手远远不够,我还准备招一批伙计。
  今儿我和阿善两个去木匠那里,给伙计们订了些桌椅床等物,又让云雀去给作坊厨房里买些锅和菜肉,原本打算跟两个花商谈一下生意,谁知已经到申时了,快到鲲儿学书画的时候了。
  我只能推了这事,明儿再谈,匆匆往回赶。
  坐在马车里,我稍稍闭眼歇息了下,脑子却依旧在转着,丽人行如果要做成粉蝶轩那种大生意,还差的远。
  酒楼有李少等人忙,所以开业经营都非常顺利,丽人行只有我一个,如今也没个可靠的人帮我……麻烦得很哪……
  正在我乱想间,听见车外吵吵嚷嚷,掀开车帘一瞧,原来是两个妇人在撒泼吵架,二人皆衣着褴褛,布鞋都被脚趾头顶破,头发随意用根草标绾住,相互咒骂,争夺一盆脏衣裳。
  吵着吵着,又开始哭。
  一个说自己是寡妇,后头还跟着俩吃奶孩子,每日家就靠浆洗过活;
  另一个说就你日子难?我家有六七张嘴等着吃呢,今儿全靠洗这盆衣裳挣俩子儿,买几粒米回家煮粥吃……
  想到此,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少年的妍华是何不食肉糜的小姐,没见到这般疾苦,可如意见过,并且最难的时候,还吃过泥……
  ……
  *
  后面,我就在车里睡着了。
  也不知摇晃了多久,才到家。
  鲲儿早都来了,正在书房里练字。
  我匆匆忙忙擦洗了下,换了身衣裳,就赶去厨房和面。
  今儿我准备包四种馅儿的饺子,羊肉大葱的、猪肉莲菜的、韭菜鸡蛋的还有虾仁的。
  正在我坐在厨房里剁馅儿的时候,阿善急匆匆跑进来,说陛下来了。
  我扭头往外看了下,现在日头西斜,刚到酉时,他从未这么早来过,怎么回事,小木头出事了?
  正当胡思乱想间,李昭走来了。
  嚯,他穿了身燕居淡紫色直裰,脚蹬灰布鞋,头戴方巾,唇角噙着抹浅笑,双手背后,立在厨房门口。
  “你怎么这时候来?”
  我并未起身行礼,笑着问。
  “今儿宫里没事,朕就出来看看。”
  “你来一下。”
  我招手让他过来,抓了点肉馅,喂到他嘴里,笑道:“帮我尝尝咸淡。”
  “好像有点淡。”
  他嚼着馅儿,自行洗了手,抓了点盐放进去,随后将袖子挽起,开始帮我剥虾仁,撇嘴鄙夷道:“真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他朱九龄何德何能,竟要朕伺候他吃喝。”
  “人家也没让你做啊。”
  我笑着白了眼他,往馅儿里打了个鸡蛋,又加了点生姜水,嗔道:“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估计专门跑来看笑话吧。”
  李昭面带微笑,不可置否。
  他将剥好的虾仁放进碗里清洗,问:“今儿是不是很忙,才来一会儿,就看见你打了两三个哈切。”
  “嗯。”
  我应了声,用胳膊揉了下发酸的眼:“今儿给四姐带了些燕窝补品,后面和阿善给丽人行作坊定了些桌椅板凳,这不,明儿我还得同那两家花商谈生意,眼看着天越来越凉了,花价也开始往上涨了,我得想法子往下压压价。”
  “太辛苦了。”
  李昭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要不咱别做这些了……”
  他叹了口气,不再劝我放弃,开始调制虾仁馅儿,笑道:“若遇着问题,同朕说,朕帮你解决。”
  “倒也没有。”
  我把猪肉馅调好后,开始摘韭菜,笑道:“今儿我突发奇想,想在丽人行带卖上香料,可扒拉了下算盘,立马打消了这主意,且不说普通老百姓用不起昂贵的香,单就我现在的存银,就不够买原料,那做香的沉水木、檀木、安息香、麝香都极贵,制作工序比胭脂膏子更繁杂,更别提有些香还要埋地下藏一两个月,麻烦极了,短时间看不到收益,等明后年再做吧。”
  正在此时,我发现李昭奸笑着看我。
  我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嗦了下,问:“看嘛这么盯着我看?太吓人了。”
  “你认真做事的模样,真美。”
  我扭过头,装作恶心干呕,唇角却不知不觉扬起笑。
  蓦地,我记起今儿回来时在路上看到的事,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对他说:“还真有件事要你帮忙。”
  “你说。”
  李昭脱口而出。
  我默默地洗韭菜,叹道:“今儿阿善拉着我往回走,我看见了两个衣衫褴褛的贫妇为了争夺一盆脏衣裳,当街大打出手。我太知道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的不易,正巧丽人行作坊现在缺人手,我刚忽然想,就让这些穷得过不下去的妇人来做工,给她们一口饭吃,你觉得呢?”
  李昭一怔,不可置信地看了我良久,没同意也没反对,低头默默拌馅儿,一声都不吭。
  我耳朵发热,有些后悔,有了想法自己做就是,干嘛要同他说,他生性多疑,兴许又会觉得我在搞什么事,存什么鬼心思。
  谁知就在此时,他忽然扭头看着我,两指指着我,无奈道:“你呀你,让朕把你怎么好呢?”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嗤笑:“皇后这些年常告诫命妇们,要宽待下人,多做善事,人都道她是个宽和仁厚的菩萨,其实,她就是雷声大雨点小,只说不干的伪君子。朕登基初,也曾在长安施粥放粮数日,不想还有这许多人过得如此艰苦。妍华,你让朕怎么谢你呢?”
  “这有什么好谢的,这是给小木头和你积阴德的事,要做的。”
  我松了口气,顽皮笑道:“那这事就交给你了,嗯……先招三十个,反正你看着办吧,你总比我知道哪些妇人、姑娘更需要这份活儿。”
  “放心吧,交给朕。”
  李昭眉一挑,忽然凑过来将我揽住,俯身,似想要吻我的唇。
  我往后闪了下,默不作声地拒绝。
  他轻笑了声,又进了一步,亲了下我的耳朵……
  忽然,暗卫来报,说是朱九龄已经出现在巷子里了。
  听见这话,我干咳了两声,立马往后撤了几步,若有所思地看他,笑道:“朱先生来了,陛下……”
  “这儿没有陛下。”
  李昭莞尔,昂首朝上房行去:“风和先生要小憩一会儿,夫人请自便。”
  我摇头一笑,舀了水,用皂豆认认真真地将手洗净。
  而此时,阿善也将朱九龄带进内院来了。
  我扶了下发髻,笑着从小厨房走了出去,瞧见朱九龄今儿穿了身玄色锦袍,脚蹬厚底皂靴,鬓角似乎修剪过,眉若刀削,面如傅粉,给人种干净美好的感觉。
  我莞尔,给他屈膝见礼。
  他什么话没说,冲我微笑着点头,手指了下书房,径直朝里走去。
  我白了眼他的背影,转身回到小厨房,将面团从盆里拿出,找了根小擀面杖,开始擀皮,包饺子……我准备弄两种蘸料,一种酸汤,一种陈醋蒜泥的。
  等全都弄好后,已经入夜了。
  我准备等朱九龄教完后,再下饺子,而这个空档,我又做了两碟辣萝卜、酸白菜,并且温了壶桂花酒,一股脑全都搬到院子里,摆在桌上。
  扭头瞧去,此时书房灯火错错,时不时传还来朱九龄和鲲儿的笑声,而我住的上房则黝黑安静,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没一会儿,书房的门吱呀声开了。
  鲲儿率先小跑着出来,伸长脖子,朝石桌看了眼,高兴地同我说,今儿朱先生给他讲了钟鼎文,还带他画了张画。
  我让鲲儿去洗手,等会儿吃饺子,哪知着小子忙说要遵守先生的规矩,抱着沓写好的宣纸,飞也似的跑了……
  我摇头笑笑。
  此时,星子漫天,桂花树下挂了两盏宫灯,随香风轻轻摇摆,花瓣飘落在小菜和酒杯里,平白增添了几许诗意。
  扭头瞧去,朱九龄缓缓从书房出来,他行到我跟前,站定,伸出手,接住落下的几朵花瓣,两眼看向桌上的美酒,笑道:“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多谢夫人为在下准备美景、美食。”
  我屈膝见礼:“应该的,妾多谢先生教授鲲儿。”
  朱九龄笑笑,从温水里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没喝,轻嗅了口:“昨儿冒犯夫人了,还当夫人再也不愿见我了。”
  说到这儿,他将桂花酒一饮而尽,双手抱拳,深深给我躬身行了一礼,随后从怀里掏出张折起宣纸,两手拿着递给我,笑道:“在下是个无儿无女的人,自然理解不了夫人疼爱小儿的心,所以才口出狂言,过后想想,真是后悔的紧。今日手把手地带高鲲画了张画,便当给夫人赔罪了。”
  我接过画,打开,趁着皎洁月色细看,原来上头画了一老一小两只牛。小牛卧在草丛里睡,老牛立在小崽跟前,舔着孩子的头。画边还题了首诗,出自《诗经小雅》,我轻声念道: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字是鲲儿写的,而落款则是朱九龄的字,写道:开平元年十月初五夜,酒兴而作,九龄特赠丽夫人。
  我叹了口气,鼻头发酸,暗道朱九龄真是个聪明人,猜到我的心结是鲲儿,特教孩子画这样的画……忽然,我心里一咯噔,想起李昭昨晚说的,这就是朱九龄惯用的手段,一刚一柔俘获女人的心。
  “多谢先生了。”
  我笑着屈膝,再次致礼,满含歉意地看着他:“昨儿妾身鲁莽,打了先生,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那有什么的。”
  朱九龄大手一挥,顺势坐在了石凳上。
  “今儿妾身出门,特意打听了下先生,得知先生去年三王之乱时,同袁大人一起守在江州,救百姓于水火中,实在是个英雄。”
  我没口子地夸朱九龄,并将画揣进怀里,端起酒壶,给他倒了杯,细细瞧去,朱九龄果然面带得意之笑。
  “只是妾身还有一事不解。”
  我皱眉,故作疑问。
  “夫人请说。”
  朱九龄微笑着吃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