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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没有回屋,而是拿着流水账册,带着云雀和护卫阿良下了趟冰窖,阿良一边啃着包子,一边问我:“猪骨汤包当真美味,夫人不吃么?”
  云雀用手肘捅了下阿良的肚子,嗔骂:“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记住,咱们是夫人的人,不是那什么公子的。”
  我摇头笑笑,没理会这两个人吵嘴。
  冰窖里冷,我连连用手搓着胳膊,对着账本核对存储的肉食等物,核查清后,又去酒窖里查了遍酒,估摸着差不多半个时辰了,这才去大堂。
  所有人都齐了,我按照名册,点了下名,酒楼共有五个厨子,十个跑堂兼杂役、常驻三个弹唱妓.女,日常卖艺的还有十几个,说是等开张后立马过来,再加上莫管事,上上下下共二十余人。
  这些人都是李少原先酒楼的旧人,手脚干净,口风严谨,能信得过。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三条,不许小偷小摸、不许打架生事、不许生出异心,新店开张,每月月钱提高两成,酒是大宗盈利生意,每个人都能向贵客往出推,推得越多,提成越多,每个月卖出最多的前三位,多发一份月钱。
  马上开张,天长日久地与这些人接触,我这个二东家也不能太小气,让云雀给每人发了二钱银子,当见面礼,众人欢天喜地,皆给我打千作揖,说绝不辜负丽夫人的厚望,一定将咱们酒楼经营成长安最红火的酒楼。
  这般忙乱完后,李少请的试吃客人也陆续来了。
  他面子广,找了不同身份的人,有侯门公府的贵少、街面上混的恶霸、帮闲、还有些旧日在宫里御膳房待过的老太监。
  食客们由李少作陪,我则拿着纸笔,记录试吃过程中的问题。
  其实反响真不错,一开始他们还觉得怪,后面越吃越上瘾,满头大汗,再喝一杯冰镇的小酒,打个大大的嗝儿,人生足矣。他们甚至还和我、大厨、李少讨论,除了羊肉,还可以做成炖排骨锅。
  而关于菜品,他们也给了非常中肯的意见,觉得素菜还是少了,可以再多添几道,汤底太辣,是不是可以分成几个档,供食客选择,甚至问我,豆腐可不可以煮进去。
  我听了这话,立马让人去后厨切了些,老的嫩的都有,效果出奇的好,嫩豆腐煮进去,简直滑不溜口,入口即化。
  总的来说,他们对火锅还是抱有很高的评价,一是汤底滋补又好喝,二是吃法新奇,可蘸芝麻酱和香油蒜泥,便是原汤,也好吃,他们一致认为,我们的火锅肯定会风靡长安。
  这个评价让我高兴得要命,简直比吃了蜜还甜。
  李少也高兴,甚至亲自动手拾掇吃剩的锅子,谁知手被烫到,直龇牙咧嘴。
  我灵机一动,抓住李少的手瞧了又瞧,把这男人臊的脸通红,不知该抽回手,还是继续让我抓着。
  我皱眉问他:咱们是不是可以将锅改良一下,多添个能烤肉的地方,一边涮菜,一边烤五花肉,也多了个赚银子的契机。
  李少悻悻地抽回手,揉着自己被烫红的手背,“不满”道:原来夫人将李某的手看成了猪肉,不过这主意不错,夏夜里一边吃着酒,一边烤着肉,美哉美哉。应该可以做一下。
  我俩又商量下细节,把大厨叫过来,问了下他们对这种锅有没有想法,有的话,咱们画出来,尽快找人先做出一个,试试效果。
  ……
  上午的试吃很快结束,我不想停下来,和伙计们一起拾掇洗刷。
  云雀心疼我,让我回屋去歇会儿,我笑笑,接着做,谁知起身的时候,实在太晕,脚一软,差点就跌倒。
  这丫头恼了,什么也不顾,一把抓住我的腕子,将我强扯进屋,按在床上,逼着我休息。
  没办法,我只有闭上眼,佯装去睡。
  大抵真的是累了吧,没一会儿,竟给睡着了。
  梦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梦见和李昭朝夕相处,谁知冷不丁他就变了脸,把睦儿抱走了,我怎么都追不上;一会儿梦见酒楼开张了,后厨的菜品供应不上,酒窖也空了,有身份的食客气得拍桌子,竟把我活生生给急醒了。
  醒后,胸口仍闷闷的,扭头一看,天色已暮,夕阳昏黄的光打在纱窗,在地上投出个浅浅的光影,原来,睡了这么久。
  我手肘撑着床起来,只感觉浑身都疼,天热,后脊背生了层热汗,便吩咐云雀,去打盆水来,我擦洗擦洗。
  梳洗换衣过后,我出了屋子,发现李少坐在外头,正打着瞌睡,他看见我,立马站起,两臂张开,伸了个懒腰,歪头笑道:
  “夫人醒了啊,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厨子做些消暑的冰酪。”
  “你一直守着?”
  我扶了下发髻,笑着问。
  “您如今是菩萨,在下可是得诚心诚意地供着,千万不敢让您出半点事,否则一家老小都不够赔的。”
  李少笑吟吟地说着“实话”,他倒了杯冰镇酸梅汤,走过来,刚准备递给我,眉一挑,笑着问:“这玩意儿冰,夫人身子娇贵,敢喝么?”
  我接过,喝了口,摇着小香扇,笑着问:“下午怎样了?”
  “在下暗中让人出去宣扬了,这不,下午陆续有人过来打听,问啥时候开张。”
  李少端着紫砂壶,吸溜着壶嘴儿,笑道:“那个烤肉涮菜锅子,我也让人画好图,拿去给铜匠瞧,估摸着两三天就能做好。”
  我冲李少竖起大拇指,连连点头。
  我就喜欢和李少、陈砚松这样的生意人打交道,他们精明、狠辣,但不可否认,做事精准狠快,相处起来非常轻松,能学到很多东西,譬如今儿,李少就教我怎么管理酒楼,怎么记账,还有怎么和旧日的老顾客维持好关系。
  做事做生意做人道理其实一样,都得经营。
  我不太敢喝冰的,将酸梅汤递给护卫,笑着问李少:“李大哥昨晚不是说了个书画大家朱九龄么,咱什么时候请呢。”
  “夫人不说,我倒忘了。”
  李少哗啦一声打开折扇,给我扇风,笑道:“下午您睡着,在下派人出去打听了番,朱九龄那厮最近一个月都在教坊司呆着。”
  “教坊司?”
  我微微皱眉。
  我知道那地儿,在离这里不远的长生街,是有名的烟花巷,林立着各种酒楼、妓馆,其中教坊司也在,里面的女子多是犯官家眷,不论容貌还是才学,都胜过普通烟花女子,故而花费也高,豪贵公子一掷千金的事时常发生。
  普通卖入青楼的女子,尚有赎身的机会,而教坊司的女人很难,一直被践踏到老死……
  “他在那儿做什么?”
  我轻声问,暗骂,也是个不知自爱的臭男人。
  “观察美人呗。”
  李少喝了口茶,笑道:“这厮的仕女图堪称一绝,先帝赞不绝口,据说龙棺里陪葬了好几幅呢。”
  “这么厉害?”
  我转动着小香扇,皱眉。
  “那是。”
  李少笑道:“此人今年四十多了吧,据说早年跟家人闹翻了,出走后流浪天涯,四处拜师学艺,三十有所成,后定居长安,先帝在时,曾为宫中画师,好像因为脾气古怪,得罪了先帝,被赶出了皇宫。他的字真是极好的,狂草飘逸灵动,行书气势磅礴,传世的极少,我家前几年高价收了两幅。”
  说这话的时候,李少轻摇着纸扇,倒少了几分市侩,多了些许书生儒气,对我笑道:“其实朱九龄还是画最好,这不,去年他正巧在江州,帮尚书袁大人画了几幅帝王像,悬挂城墙,逼退了逆王,一时间也是名声大噪,身价翻了好几倍,而今他的一幅画,已经飙升到这个数。”
  李少将折扇合住,夹在腋下,摇了摇左手。
  “五百两?”
  我试探着问。
  “五千啊妹妹。”
  李少想要用折扇打一下我的头,立马察觉到不妥,于是敲了下自己的额头,笑着叹道:“若是能收他一张仕女图,埋在棺材里,此生也能无憾了,哎,说起也是让人唏嘘,这么才华横溢的人,居然没成亲,无儿无女,也未收过徒,没个人继承衣钵,可惜可惜。我同教坊司的宋鸨母相熟,下午时倒是问过她,过几日能不能请朱九龄到咱们酒楼吃个饭,宋鸨母吓得连连摆手,说朱大爷最近不晓得受啥刺激了,喝了酒就发疯,摔桌子砸盘子,还要端着烛台烧教坊司,只因他这把名声,大家也都让着,不敢得罪,由他发疯。宋鸨母劝咱们死了这条心,你怎么想的?”
  “那更得请了!”
  我几乎脱口而出。
  记得先前鲲儿在家里住着时,李昭时常称赞,说我侄儿在书画上颇有天分,一开始我还想着请这位朱九龄来酒楼,撑个场面,如今听李少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得交下这个朋友,请他在书法上指点我侄儿一二,这机会难得,我得抓住了。
  “走,咱这就去教坊司!”
  我侧身,做出请的动作。
  “不太好吧。”
  李少冲我挤眉弄眼,暗示我:“长安公子仿佛……会不高兴吧。”
  “甭理他。”
  我催促着李少:“现在朱九龄比他可重要多了。”
  第76章 九龄先生  初遇九龄
  我和李少商量了下, 既然求人家来我们酒楼吃火锅,那么该弯的腰要弯,该送的礼得送上。
  李少差莫管事回了趟家, 将他珍藏的一壶兰陵美酒拿来, 并且还将那对从不示人的白玉杯也取了过来,据说还是诗仙李白用过的。
  我也得有所表示, 授意云雀去一趟我八弟家里,偷偷管鲲儿将李昭赠予的那幅字借来。
  我并不是要送人, 而是今儿见的乃书画大家, 我得找个能说话的由头。
  等所有东西都预备齐全后,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云雀不放心我, 要跟着去,其实她也想见识见识所谓的青楼到底什么样儿, 我没让,担心去了有醉酒的登徒子臊了她,便坚持让她到李少腾出的外宅拾掇拾掇, 顺便烧锅热水,晚上我回来后想沐浴。
  ……
  今夜格外闷, 似乎在憋着场雨。
  我坐在小轿子里, 热得一直用香扇扇风, 外头听起来格外热闹, 我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 街上有表演杂耍的;有买卖衣裳、药材、首饰等物的;还有贵少骑着高头大马, 穿梭而过。
  因这里是有名的烟花巷, 四处弥漫着股浓郁的花香,丝竹之声此起彼伏,隐隐还能听见美人的欢笑声。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功夫, 轿子落地了,护卫阿良帮我将帘子掀开,请我出来,他抱着个长锦盒,紧紧地守在我跟前,
  我仰起头,四处瞧去。
  长安的教坊司坐落在烟花巷的最里面,其实是个极大的府第,没有院墙,只有朱门,匾额上书写着“教坊司”三字,屋檐下悬着制作精美的花灯,院外守着手执棍棒的彪形大汉,时不时有衣着华丽的富商、贵少带着随从进出。
  其实我心里真的很唏嘘,五姐姐自戕早逝,剩下了我、姝华还有丽华,若是没有人买,最终估计也会沦落成官.妓,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人尝……
  正当我恍神儿之际,李少走了上来。
  他今夜倒穿得光鲜,锦衣玉冠,腰间悬着块巴掌般大的翡翠,穗子上吊着龙眼一样滚圆的明珠,便是靴子上的花纹,都是用金银线捻一起绣的,他一手拎着壶美酒,另一手端着个描金绣彩的漆盒,笑道:
  “有日子没来了,不知那几个相好可还认得我?”
  我摇头笑笑。
  李少是生意人,出入这样的地方再平常不过,他就是教坊司最大的主顾之一,也是最大的美酒供应商之一。
  “夫人,您确定长安公子他……不会怪罪在下带您来这种地方?”
  李少凑在我跟前,眼睛四处乱瞟,清了清嗓子:“要不,让在下进去谈,您还是回去早早歇着罢。”
  “放心,他真的不会。”
  我反复和李少保证。
  正在我俩说话间,从正门里走出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美妇,化着浓妆,髻上簪着牡丹,衣着齐整,眉眼里是有几分厉害的,她挥挥手,让紧跟着的丫头护卫退下,堆着笑迎了上来,抓住李少的双臂,盈盈屈膝行了一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