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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贵妃面色如常,若有所思地笑着说:既然各位大人都担心,那行吧,进殿面见陛下就是,不过陛下着实不适,不宜惊扰,单请礼部尚书袁文清觐见。
  袁文清闻言,立马入殿,约莫半盏茶后出来,冷着脸对众人说:“陛下吃了药就歇息了,请诸位大人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莫要“太”过担忧,也莫要大惊小怪,陛下若是想见谁,自然下旨宣,一窝蜂似的堵在勤政殿外,成什么体统。”
  袁文清素来中正,从不参与任何党派或偏向哪个皇子。
  他这么一说,那陛下说不定……真的仅仅身子不适,亦或是单纯想试探一下某些人是不是对储位有不臣之心。
  好么,有些人原本想要跪守在勤政殿外,这下也不敢跪了;
  有些人想打听点什么,也不敢打听了;
  有些人想为皇子抢个先机,这下也不敢动了;
  ……
  内有郑贵妃守着,外有袁文清镇着,原本乱的苗头忽然被遏制住了,风平浪静,居然什么事儿都没有。
  密探来报这些事的时候,李昭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饮着茶,一边笑,什么话都不说。
  而我佯装没听见,躺在儿子跟前假寐,心里却怕得很。
  这就是李昭素来惯用的手法,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将人心里的欲望诈出来,然后敲打敲打,虽说张曹两家今儿只是想“探病”,并没有什么实际动作,可他们事后回想一下,估摸也是背后阵阵冷汗,日后会更小心谨慎。
  宫里波云诡谲,宫外也是热闹得很。
  如意今日出殡了,据说梅濂在送葬的路上,由于悲伤过度,体力不支给晕倒了,被下人猛灌了些参汤,才救了回来,这不,众人都感慨梅侍郎是个念旧情的人,叹那如夫人年纪轻轻就没了,是个没福气的;
  还有,今儿异象连连。
  首先是今儿早晨红霞漫天,实在罕见;
  然后是如此冷的天,长安城东的牡丹花居然一夜间开放了,牡丹素来象征着富贵安泰,众人议论纷纷,说陛下素来施以仁政,此前又平了三王之乱,故而花王选择在“开平元年”盛开,预示着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不仅如此,城南的一户普通民宅,院中忽然陷落,露出黑乎乎的洞口,隐隐有金光闪烁,那家主召集邻人一起挖掘,原来是一处古墓,当即挖出大量形制精美的钟鼎礼器和大量的长短不一的竹简,那家主没敢再挖,忙报了官,长安令匆匆赶到,拿起竹简略看了眼,大惊又大喜,说瞧着像《尚书》和《论语》,这可是事关五经的大事,得赶紧上报朝廷……
  说实话,我儿子出生在这天,真的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但我隐约觉得,这些祥瑞异象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可我实在想不出谁会帮我,谁有这么大的能力和手段。
  牡丹花倒罢了,说不准真凑巧或者人为,但民宅古墓这个,可不是能轻易伪造出来的,不论是礼器还是竹简,那都是活生生的古物重器,民间不许私藏,豪贵之家有一两件,也是极难得的。
  不止我懵了,李昭听见这一宗宗的祥瑞,抱着儿子,疑惑地问:“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什么都不懂的臭小子听见这话,居然咧了下嘴,像是在笑。
  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
  若是背后有人暗中替我谋划做事,那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若没有这么个人,那就当是天意吧。
  我和李昭这天过的,又惊又喜又累,然而在入夜后,我们的小院忽然迎来个不速之客。
  第63章 取名  偏心眼
  夜幕降临, 长安再一次花灯漫城。
  这一天,注定了喧闹且不平凡。
  有的人家里死了旧人,出殡哭丧;有的人家里麟儿出生, 欢喜热闹;有的人家里难猜君心, 惴惴不安。
  虽说这一整日都躺着,但我并没有休息好, 还是疲累得紧,宝宝此时睡在我身侧, 好神奇, 感觉他模样似乎比刚生出来时“变”了点, 更顺眼了。
  真可爱。
  “别看了。”
  李昭慵懒温柔的声音从西窗那边传来:“就算再看, 你儿子现在也不会叫娘。”
  “我乐意。”
  我撇撇嘴,两指拈起儿子的小手, 轻轻咬了口,笑骂:“还说我呢,也不知是谁, 下午去偏房用饭,就那么会儿的功夫, 来来回回看了儿子好几次。”
  我摇头一笑, 抬眼瞧去, 李昭此时正站在西窗边的书桌前练字, 他穿着寝衣, 身上披着件绣金龙的锦袍, 唇角噙着抹笑, 并未抬头,眼里的欢愉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正在此时,内间的厚帘子被人从外头挑开, 进来个十来岁的俊秀男孩,是鲲儿。
  他进来后先恭恭敬敬地给李昭行了礼,腼腆地叫了声姑父,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跑来,踮起脚尖,两肘撑在炕上,伸长了脖子,仔细地打量宝宝,想亲又不敢,压低了声音,对我道:
  “姑妈,弟弟怎么这么小啊。”
  “慢慢就长大了。”
  我一笑,轻抚着鲲儿的黑发,柔声道:“没事,你亲一下弟弟的头。”
  鲲儿大喜,轻吻了下宝宝,食指摩挲着宝宝的柔软胎发,眼里忽然生起股子哀愁:“我娘前不久也生妹妹了,不知道小妹长什么模样。”
  说到这儿,鲲儿轻叹了口气,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好奇地问:“昨儿姑妈生孩子,喊叫了一夜好疼,孩儿想进来看看,可是云雀姐姐不让。姑妈,弟弟是怎么生出来的?哪里生出来的?”
  “啊,这……”
  我大窘,脸红耳热了起来,结结巴巴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而此时,练字的李昭轻咳了两声,俊脸亦浮起抹红,装作漫不经心,笑着朝鲲儿招招手:
  “弟弟在睡觉,你到姑父这儿来,姑父教你练字。”
  说话间,李昭用脚尖勾了张小凳子,放在自己前边,让鲲儿站上去,他环在孩子身后,从笔架上挑了只浸润过的羊毫笔,蘸饱了墨,让鲲儿左手拿着,随后,他左手包住鲲儿的小手,微笑着带孩子一笔一划练字。
  鲲儿知道“姑父”是皇帝,这些日子虽说亲近了不少,到底还是有些畏惧,身子僵直着,紧张地轻咬住下唇,眼睛四下里乱瞟,忽而盯着纸上的字,惊喜道:“哇,姑父左手竟也会写字,还这般好,瞧结构似乎是张猛龙碑。”
  “到底是在书坊里长大的,果然眼刁。”
  李昭点头赞许,又带着鲲儿写了几个字,忽然,这狗东西让鲲儿站在一边,随后从笔架又拿了支笔,取了张极大的宣纸,平铺到桌面上,左右手同时写字。
  离得远,我看不到他写了什么,旁边立着的鲲儿惊得睁大了眼,嘴里喃喃道:“姑父竟然会左手写草书,右手写行楷,一心二用,好厉害啊。”
  李昭听了这话,眼里得意之色甚浓,他写罢后,在纸上盖上了自己的印章,等墨干了些后,折起来递给鲲儿,笑道:“拿着吧小子,以后当传家宝去,只是……”
  李昭眉一挑,弯腰,凑近鲲儿,笑着眨眼。
  “放心吧姑父,孩儿绝不告诉任何人,爹妈都不说!”
  鲲儿站直了,正色保证。
  “真聪明!”
  李昭莞尔,用力拍了下鲲儿的屁股:“出去玩儿罢,待会儿让云雀给你做点夜宵,晚上别看书了,早些睡。”
  “多谢姑父,孩儿知道了。”
  鲲儿给李昭和我行了礼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屋里很快恢复了安静,徒留一室墨香。
  我摇头笑笑,这爷俩,倒真是投缘。
  而此时,李昭大步走来,他抬腿坐到炕边,高兴地要摸儿子,坏笑着促狭我:“妍儿,你说孩子怎么生出来的?打哪儿出来的?”
  我白了眼他,赶忙打开他的手,护着宝宝,嫌弃道:“手上沾着墨呢,脏,洗了再碰。”
  “瞧你这小气劲儿。”
  李昭摇头一笑,并未走,俯下身,凑近了看儿子,轻叹了口气:“因着过年那事,我总对鲲儿过意不去,多好的孩子啊。”
  说到这儿,李昭轻吻了下我的脸,笑道:“妍儿,你说咱们儿子长大后会不会像鲲儿这样纯孝聪慧。”
  “谁知道呢。”
  我噗嗤一笑:“说不准是个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呢。”
  正在我俩说笑间,外头忽然传来阵咚咚地指节叩窗声,紧接着,一个低沉有力的男声徒然响起:
  “启禀陛下,外头传来消息,说是礼部尚书袁文清正往小院这边走来,已经到了朱雀街,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他行事诡秘小心,给他赶车的人身上裹了披风,包了头,是胡马公公,要不要将他们拦住。”
  李昭听见这话,大惊,犹豫了片刻,冷声道:“罢了罢了,由着他来,多派几个人盯着,别叫他后头跟上尾巴。”
  那暗卫走后,李昭手重重地拍了下大腿,烦道:“他怎么来了,谁告诉他朕在这儿的!胡马没那个胆子,不用问,定是落云,哎呀,这么点小事都给朕办不好,真没用。”
  我掩唇轻笑,打趣他:“呦,陛下还怕臣子哪。”
  “倒不是怕。”
  李昭手抚着额,笑得无奈:“就是这文清,有时候实在是屁屁叨叨让人烦,说到体察朕心,他远不如仁美。”
  我笑笑,没回应。
  是啊,你暗示一句,梅濂这把刀就能给你杀倒一片,干脆利落,毫无后患,但袁文清不一样,人家可是正人君子,有时候说的话当然不会顺耳,可却是最忠诚的。
  我笑着看向李昭,他此时如同被石子儿惊破的湖面,心里已然荡起了涟漪,立马脱了靴子上炕来,佯装要睡,可忽然皱眉,冷笑了声,赤脚踩着鞋跑到柜子那边,拿出套玄色直裰穿好,亦不忘给我拿了身小夹袄,他一边梳洗着,一边回头对我笑道:“朕真不是怕他,今儿朕无故罢朝,总要给他交代一两句。”
  我抿唇笑:“是是是,您说的对。”
  说话间,我也起身穿衣整发,其实心里也开始犯怵,犹记得前年秋天,袁文清还是一介儒生,专程从长安赶去洛阳办盈袖的和离,他沉着脸,站在花厅里,义正言辞地指责我、陈砚松还有梅濂坑害了袖儿终身,说话进退有度,便是骂了你,你也得憋着气点头称是。
  也不知道待会儿袁文清看见我和儿子,会是什么表情,好歹是亲戚,总不会刻薄我吧……就是怪让人难为情的。
  穿好衣后,我和李昭坐在炕上,各自怀抱心事,谁都不说话,忽然无奈地相视一笑,随后,默契地各做各事,他大步走去外间花厅,而我则继续照看儿子。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听见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胡马公公沉稳恭顺的声音率先传来:“袁大人小心脚下,仔细被冰滑倒,陛下在花厅等着您呢。”
  我凑到炕边的纱窗,往外看,果然看见胡马在前头躬身打灯,后面跟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离得远,黑乎乎的看不清模样,不多时,我听见他二人进了花厅,我亦挪了地方,让云雀稍稍将帘子打起些,以便能看清外头的人和事。
  袁文清还似往日那般俊朗,不喜奢华,戴着儒冠,穿着燕居常服,襟口别着朵小白花,侧脸的伤疤看着好多了,眉头皱着忧国忧民,进来后给李昭见了礼,并未四处打量,入座后接过胡马倒来的香茶,没有喝,放在跟前的矮几上。
  而李昭呢?
  我脖子略往前抻,这狗东西懒懒地侧身窝在椅子里,腿上盖着灰鼠皮,似笑非笑地瞅了眼袁文清,抿了口茶,神色轻松怡然,笑着问:“爱卿怎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袁文清给打断了。
  “陛下啊。”
  袁文清低着头,拳头紧紧攥住,忽然看向李昭,脸上写满了气、无奈还有担忧,最终叹了口气:“陛下怎么到这么个清幽地方休养,今儿前朝后宫都震动了,担忧您龙体是否有恙,臣起初也疑惑贵妃娘娘和胡马公公是不是把您软禁了,甚至想冒死闯宫一探究竟,好在最后郑贵妃放臣进了勤政殿。”
  李昭颇有些不好意思一笑,问:“是贵妃告诉你,朕的去处的?”
  袁文清默然,叹道:“陛下莫要责备娘娘,当时臣进到勤政殿,瞧见空无一人,极震惊,但想着您应该别有深意,于是顺着贵妃娘娘演下去,出去把皇后和朝臣打发走了。可臣实在是担心,于是冒死逼着贵妃娘娘给臣说了您的去处,臣、臣一定要见到您圣躬安康,这才放心。”
  听到这般肺腑之言,李昭重重地叹了口气,眼里竟有几分愧疚,忽然,这狗东西狡黠一笑,问:“爱卿,你难道不问朕为何躲在此处?”
  “陛下自有深意,您不说,臣便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