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凡站在实验室门口。
这里的黑暗,与楼道里没有任何不同。
“出来吧,”寄凡悠悠开口,“我看到你了。”
里间躲在工作台后的佑轩,轻轻眨了眨眼睛。
外间有两个人,不知道躲在了哪里。
门口的敌人是真看到了他们,还是在使诈?
昭音倒还好,向恒没经历过这些,这样的压迫,他能承受住吗?
挤在威远身边的知烟,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威远握紧了刀柄,全身的肌肉紧绷,整个人蓄势待发。
寄凡说完这句话,就静静地等在门边。
铁柜里的向恒纹丝不动,一声不吭,只是抬眼看了看昭音。
昭音冷静得连呼吸都未变丝毫。
她紧握着刀柄,依然是侧着头,垂着眼睛,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脚步声轻轻从门口传来。
寄凡向里走了两步。
知烟恐惧地缩了起来,更紧地挤着威远。威远为了防止知烟发出声音,干脆把手臂环过知烟的脖子,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向恒眨了眨眼睛。
他觉得敌人是在使诈。
但他还是有点虚。
然而他面前的昭音,却是一副格外淡然的样子,就好像正坐在饭桌前等着上菜,上鱼就吃鱼,上肉就吃肉。
原来她这么厉害的啊?
向恒在黑暗中勾了勾唇角。
那他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了。他们在拼尽全力保护他,他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向恒刚才微微杂乱的心跳,很快便平复了下来。
寄凡的视线从左边慢慢移到右边。他竖起耳朵,也没有听到一丝动静。
这里应该没人。
再往里走,就真的太黑了。他觉得不太敢,也没有必要。
他转了个身,走出了实验室,继续去别的地方查看。他并不打算查看所有的房间,只是随机挑了几个。
实验室里的五个人,仍然静静地躲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敌人的脚步声,开门声,在这空荡荡的楼层中,分外清晰。
他们耐心地等着敌人出去。
不过昭音觉得,既然敌人已经来看过这里,大概率也不会再回来了。她终于不再全身戒备,而是转过头来,看了看向恒。
她想确认一下向恒是不是还好。
向恒的目光,正好对上了昭音的。
他对昭音微微一笑,带着感谢,带着轻松。
昭音也对他笑了笑。
何医生的承受力还真是强大。
这么紧张的局势,他竟然还挺淡定。这简直是出乎昭音的意料。保护何医生原来如此轻松,他根本没有给他们添任何麻烦,甚至还能提供帮助。
只是,昭音一想到何阿姨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心脏不禁微微被刺痛。
何医生现在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在逃命啊?
他还能扛多久?
也许他的淡定,来源于他早就意识到了,会有这样一天。
人的命运,有时候根本逃不掉。
不过昭音很纳闷,何医生到底是从哪里知道了他的身份?
看到何阿姨今天的一举一动,昭音完全确定,她绝对不会主动把这个秘密告诉她的儿子,让事情徒增变数。
向恒仍然乖乖地缩在铁柜里。只要昭音不开口,他便一动不动。
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不出敌人是去远处查看了,还是已经离开了。
外面很久都不再有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向恒终于看着昭音,询问般地眨了眨眼睛。
昭音轻轻摇了摇头。
她听了听里间,也是没有任何动静。看来威远也觉得危险还没离开。
敌人也许还在搜索。她打算就先在这里等着,等到敌人彻底离开废楼,威远他们从里间出来。
她又看了看向恒。
向恒的目光,就这么定格在昭音身上,一秒都没移开过。
如此狭小的空间,如此幽深的黑暗,如此近的距离。
昭音紧绷的意识稍稍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她和向恒彼此的呼吸,都能轻轻打到对方脸上。
太近了。
向恒毫不避讳,看着昭音的目光带着笑意。
昭音移开了目光,转过了头。
向恒自然看得出来,昭音和威远之间出了问题。
想当初,威远带发烧的昭音去医院,两个人要多亲密有多亲密。今天,他们却没有一点交流。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而且今天白天,昭音不明不白地提起巧克力的话题,令他很吃惊。
然而现在,他抓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不过无论怎样,他对昭音,依然很有兴趣。
昭音没再去注意向恒。她仔细留意着外面重新响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是没有在实验室多做停留,而是继续朝另一个方向远去。
之后,便响起了下楼的声音。
昭音依然没有动。
接下来,她又陆陆续续听到有人从楼上下来,没有在二楼停留,而是继续一路向下。
楼下有细碎的交谈声。昭音听不清楚。
总之,过了一会儿,敌人从这栋废楼的大门口离开了。
又过了几分钟,昭音终于听到有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出来吧。”威远的声音很轻。
昭音慢慢推开铁柜门,低着脑袋,小心不磕到柜沿,从里面迈了出来。
向恒弯着腰,小心地跟着昭音迈出来。一钻出铁柜,他立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你们俩躲在这里?”佑轩感叹道,“这么矮的柜子,真是难为你们了。”
“可不是,”向恒笑着说,“我的腰都快断了。”
威远看了看昭音,又看了看向恒,只是说了一句:“走吧。”
“上楼吧。”向恒说,“这层没什么了。”
一行五人,从二楼上到了三楼。
左转一直走到尽头,便是一间手术室。
外间是消毒室,里间便是手术台。昭音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手术台,以及悬在上方的无影灯。
昭音伸手轻轻摸了摸手术台的边缘。
坚硬而冰冷。
她不禁想着,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亡灵存在,那么医院,必然是怨气最重的地方。
富有的人,贫穷的人,实现抱负的人,不得志的人……终究没有人能抵过年岁,抵过病魔。
那些辉煌,最后只能化为虚无。
而那些遗憾,永远只能成为遗憾。
人在世间走一遭,这样跌宕起伏,到头来,究竟为的是什么?
“真是长见识了。”知烟轻声感叹后,看到昭音也在好奇着手术室,便走到她身边,开口道:“昭音,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这也是知烟第一次见到手术室的样子。
“嗯。”昭音点了点头,收回了摸着手术台的手。
“没见过手术室是好事。”向恒笑着说。
“也对。”知烟赞同地点点头。
“你是不是经常要来这种地方?”佑轩打量着周围,问着向恒。
“可不是。”向恒对佑轩抱怨,“当初天天被你爸虐得够呛。”
“我爸很严格。”佑轩跟着一起感叹。
“反正对我很严格。可能是不喜欢我。”向恒笑眼弯弯。
“那大概也不喜欢我。”佑轩跟着打趣。
佑轩的父亲,在佑轩小的时候,便经常会给他讲一些工作上的事,人与人之间的争斗,初心与利益的选择,希望他能从小了解这些,长大后,对人对事,都不要疏于防范。
然而,听了父亲讲的职场上的明争暗斗,本想子承父业的佑轩,愣是被吓得退缩了。
后来他才渐渐明白,这种斗争存在于每一个角落,与职业并不相关。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会辛苦。
昭音蹲在一旁,一边听着他们打趣,一边寻找着蛛丝马迹。手边摸到一块毯子时,她下意识地开口:“升温毯竟然还在。”
向恒一愣,转过头去看着昭音,“你可以啊,升温毯都认识?”
“升温毯?”知烟茫然。
“知烟要不要过来?”昭音问她,“一起涨涨见识。”
知烟走到昭音身边,蹲下来,在黑暗中伸手摸摸面前的毯子,“哇,这个你竟然都知道。”
佑轩也很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些?”
“碰巧。”昭音的语气很平常,“我之前有个朋友是医生,他告诉我的。”
“是吗?”向恒好奇地问,“他是哪个方向的医生?”
“综合。”昭音平静地回答。
“这么厉害?”向恒又问道,“他在哪个医院?”
“不知道,”昭音毫无波澜地给出答案,“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昭音,”知烟羡慕地说,“你有好多朋友啊。”
昭音笑了笑,“那你是误会我了。”
朋友不多。
始于朋友的敌人,倒是不少。
环境在变化,处境在变化,人的心态自然会变化。就像现在她身边的这四个人,这一次虽然是出生入死的同伴,然而之后是敌是友,究竟会继续并肩,还是突然反目,谁都无法预测。
“这边也没什么特别。”佑轩开口道,“可以走了。”
“走吧。”向恒上前,与佑轩并肩走出了手术室。
知烟跟着走了出去。
之后,昭音低着头,跟上了知烟。
威远站在门边,让他们四个人先走。当昭音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威远感受到的,只是昭音的冷漠淡然,与这里的环境,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