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这样的事全无经验,既不知道能责备谁,也不知道可以有什么样的建议,她只是害怕,满心兵荒马乱地坐了半夜,此时他回来,却是这样似假还真地同她说话,她甚至不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不可以。
她的脸埋在他身上,泪水恣肆,纤细的肩膀抽动地厉害,虞绍珩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好了好了,我老实跟你说还不成吗?” 他摸出手帕替她拭泪,像只温驯猎犬似的蹲下身来,牵着她的手贴在自己颊边,正色道:“今天的事呢,是我大意了,不过以后这段时间,我们家附近也好,外面也好,总会有一票人看着我的,你一百个放心就是了。”
苏眉眼里汪着的泪水依然清晰可见,黛眉深蹙,贝齿咬紧了嘴唇,惶然无措的神情牵得他心底微微一痛。他以为,时过境迁,他身边的人绝不会再经历这样的痛苦,却不曾想,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无论今晚算计他的人是谁,他原本都并不恨他。如果真的事关身家性命,那谁都会下狠手。他着了别人的道,是他自己不小心,没有怨天尤人的必要。然而此时此刻,他看着她泫然而泣的一双眼,一种他疏远已久的情绪如雨夜苔痕,从骨髓中潜滋暗长。
他想起今晚总长大人的话,他说,“男人是因为害怕,才勇敢的。”
扪心自问,他并不是很怕死,但他是个负责任的人。她已经死过一次丈夫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再有第二回。
他站起身来,把她揽在怀里,微凉笑意一点一点从他唇角漾开,逡巡在她发上的声音却有别样的温柔:“眉眉,我知道你怕什么,放心,我命大得很,绝不会让别人说你’克夫’的。”
苏眉闻言,抬手便在他身上捶了一记,愠道:“你……你胡说八道!”
虞绍珩握着她的拳,笑道:“哎,我这话可不能是胡说八道。”
苏眉一阵气苦,忽地抚着胸口脸色一变,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虞绍珩一惊,赶忙抱住了她:“眉眉,你怎么了?”
苏眉双眸微合,手指虚软地拉住他的衣襟:“我头很晕,绍珩……”
虞绍珩闻言,脸色立时变了,“眉眉,你晚上回来吃过什么?眉眉?” 然而苏眉只是摇头,虞绍珩一边叫人,一边抱了她往外走。
雨不大,怀里的人也不重,可他的手却在抖。
41(一)
虞绍珩揽着苏眉在汽车后座上,翻了她的眼底,又去搭她的脉搏,嘴上接连问道:“你有没有哪里觉得疼?” “能看得清楚么?”
苏眉这会儿似乎缓了过来,纳闷儿他何以这样紧张,抚着胸口道:“……没有,我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虞绍珩见她呼吸心跳都不像有异样,也反应过来自己好笑,且不说有没有人会蠢到在他家里下毒,就算真的有,也不会冒着这么大风险好容易干了一回,还等到现在才发作;面上却不肯承认自己冒失,只问:“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苏眉回想着道:“我晚上的时候就觉得胸有点闷,可能是刚才太紧张,现在也没什么了,我们回去吧。”
眼看医院马上就到,也不知是心态使然还是别的缘故,虞绍珩打量着她,总觉得苏眉脸色不太好,想了想,道:“来都来了,还是让大夫看一下,真没事,也放心。”
虞绍珩在中央医院也算熟门熟路,然而此时看着苏眉确实不像有病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去看急诊,对着值班表看了一遍,上面亦没有他认得的大夫。他只好打电话回栖霞,叫人查了医务处主管家里的电话打过去。
一会儿工夫,便有个轻声细语的女大夫从楼上下来:“虞先生是吧?你怎么了?”
虞绍珩忙道:“是我太太不舒服,我们刚才碰到点事故,我太太可能有点受惊吓。”
把大夫闻言,点头道:“跟我来吧。”
苏眉答了大夫的话,先是做了个心电图,又被抽了两管血。那大夫跟她聊了一阵既往病史、日常起居,等护士拿过化验单来看了看,对苏眉道:“怪不得这么晚了赶过来,还真不是件小事。”
虞绍珩等在诊室外头,见房门一开,大夫没有叫他进去,而是陪着苏眉出来,便知无事,正要寒暄道谢,却听那大夫跟苏眉叮嘱道:“你自己注意一点,明天再去详细检查一下。” 说罢,对虞绍珩微一颔首,便转身回去了。
虞绍珩听着,却蹙了眉,“怎么了?还要再检查什么?”
苏眉面庞微红,神色很有些怪异,心事重重间一点敛还收的笑意,如晨星闪烁不定:“没有什么,大夫说,我怀孕了。”
虞绍珩闻言,瞳仁瞬间张了一张,舌尖在牙齿上轻轻一掠,亦是笑意飘忽:“……多长时间了?”
“大概七周吧。”
虞绍珩奇道:“这么久了,你不知道?”
苏眉讪讪:“……我也没什么感觉。”
虞绍珩挑了挑眉,显是觉得她这说法不足为据,然而已然这个时候了,他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他抬手揉了揉苏眉的顶发,一时竟想不出有什么话要说,苏眉也低了头不吭声。
这一晚,意外之事太多,路转峰回,到这一刻,反叫人有些无所适从,像是如梦初醒,又疑心自己仍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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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安然睡去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虞绍珩注视着她薄被下的纤细的身躯,试探着把手轻轻罩在她腹上,却一点也感觉不出有什么不同——然而,一切又都不同了。他的目光才从她身上移开,面上的温存便倏然消失不见。
虞绍珩起身进到书房,这个时候,想必许多人都好梦正酣;可是他睡不安枕,他们也都醒醒吧。他思忖片刻,先把电话穿山越海拨到了京都:“打扰了,请鹰司先生接电话……对,事情很重要,我只能跟鹰司先生本人讲。”
电话那头的鹰司听他把今晚的事择要讲了一遍,断然道:“这绝不可能是官方调查室活着军部的授意。”
“您这么肯定?”虞绍珩冷然道。
“是的。”
虞绍珩的话音里依稀含笑:“我想也不会,但这个人确是是我调查过的贵国情报人员,所以,我想请您帮忙调查一下,他在这里的资料我会尽快传真过去。” 他稍停了一下,接着道:“还有件事,我得私下跟您打个招呼:因为这件事,明天一早国防部就会对贵国的谍报人员进行大范围的调查,请您让他们做好准备。”
“看起来这像是某些人有意为之呢。” 鹰司淡淡道。
“别人怎么想我现在还不清楚。”虞绍珩道:“至少,我绝不会拿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全来当噱头。”
“我当然不怀疑你。”
“不过——”虞绍珩声音一凉,静静道:“我个人对这件事非常愤怒。两个小时前,我刚刚知道,我太太怀孕了。我会竭尽所能保护我家的安全。所以,如果这件事牵扯到您的下属,还请您不要见怪。”
要是蠢一点的人,他就应该再多吓唬他一下。可是对着鹰司这种老狐狸, 他若是戏太足,反而显得假。这件事虽然百分之九十九跟他没关系,可不背锅,也可以拿一下锅盖;他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这抠门儿老狐狸总得给自己点好处,表示表示吧?
虞绍珩盘算了一遍,又拨了另一个号码。电话才响了两声,就被人接起,听筒那边的人声音十分镇定:“喂?哪位?”
虞绍珩沉声道:“师兄,是我,绍珩。”
腾作春闻言,音调微高:“绍珩,你没事吧?”
“你知道了?”
腾作春压了压声音,“局座刚给我打过电话,叫我布置人查呢!要不然我怎么这会儿还没睡?你不找我,我明天也得找你。那个扶桑人,你之前跟他打过交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