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眉和虞绍珩不等广场上的烟花放尽,便先走一步。离了滨江道,街面上人少车稀,一路回到苏宅近旁的路口,不过二十分钟。
苏眉见车子停稳,正要起身下车,却被虞绍珩拦住了:“你等等。”
“很晚了。”苏眉转回头来,手指却依旧搭在车门上。
绍珩笑着把她揽了过来:“你又不是灰姑娘,多耽一分钟也不成吗?”
苏眉闻言,便去扳他的腕子:“好,你说的一分钟,给我看着表。”
虞绍珩莞尔一笑,“我的表,你信得过吗?不用那么麻烦。”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外套的纽扣。
苏眉惊道:“你干什么?”
虞绍珩不由分说把她按在怀里锢住,低笑着柔声道:“眉眉,我的心跳一分钟六十五下,你好好听着,数到六十五就是一分钟。”
他话音未落,一声怦然搏动已挟着炙人的温度敲在了苏眉耳中,宽阔而坚实的胸膛隔着柔软的开士米织物,贴住了她的脸颊。
她在心里默默数了声“一”,一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只听着他胸腔深处的声响,仿佛忘了呼吸,“二、三、四……” 他的指腹探上来,一点一点触到她的,柔静的欢喜从指间渗出,如涓涓细流,涌进她的身体,充开一双轻盈的翼,“五、六……” 他的手指慢慢地穿插进她的指间 ,“七……” 一声悠悠的低叹从心底荡出唇齿,“八、九、十……” 她不由自主地勾住了他手背,“十一。”
她半阖了眼眸,温暖的黑暗里惟见流光飞舞——春雨如绵,秋江似练,霜叶渥丹,初雪无声……她忆起那日他们一同在郊外避雨,两人闭目走棋消磨时间,她久久不闻他落子,忍不住出言相询,他立时便认了输,待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他一双笑意温存的眸子。彼时,她心神俱震,慌不择路地惟逃而已;这一刻想来,却是满心绵密的欢喜,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更偎紧了他。
正在这时,她忽然察觉他的气息越来越近,他的唇几乎挨到了她的睫毛,她不自觉地弯了唇角,轻暖的亲吻逶迤到了耳边,低柔含笑的男声依稀透着一点揶揄:
“眉眉,你数到几了?”
“啊?” 苏眉飞红了两颊从他怀里撑起身子,愕然呆了一瞬,匆忙抓起手袋便去推车门:“我走了。”
虞绍珩拉住她腕子:“等等。”
苏眉不敢回头看他,赧然道:“真的很晚了。”
虞绍珩也不迫她,只把一个白色包装系了红缎带的礼品盒子递到她面前,苏眉刚要伸手去接,却又迟疑:“是什么?”
绍珩戏谑着笑道:“给你数不清数的时候用的,新年快乐!”
苏眉面上一热:“我没有准备礼物给你。”
“没关系,我算着利息呢。”绍珩把那盒子往她怀里一放,从背后拥住了她,齿尖在苏眉耳垂上轻轻噙了一下:“眉眉,反正你连皮带骨都是我的。”
虞绍珩看着苏眉拐进巷子,抬腕看了看表,却没有掉头回家,反而又把车往前开了十几米,慢条斯理地系好衣扣下车,踱进了路边的电话亭,拨通之后没有寒暄,径直问道:“怎么样?” 听那边答了两句,又淡笑着道:“没伤着人吧?……好,回头我再谢你。是在哪个警署?……嗯,那我一个钟头以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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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眉在门外按着胸口深呼吸了几次,把一对耳钉摘下来放好,方才拿出钥匙开门,轻手轻脚地闪进门来,见客厅里犹亮着灯,虽然心虚忐忑,仍是竭力镇定了心绪,到堂前来打招呼:“妈,我回来了。您还没睡啊?”
“怎么睡?这都半夜了,才回来你一个。你哥哥也就罢了,你跟你姐姐两个女孩子也大晚上的在外头晃。”苏夫人放下手里的毛线活,打量着女儿道:“冷不冷?我下碗馄饨给你。”
苏眉忙道:“不用了,我吃了宵夜回来的。”
“宵夜吃到现在啊?”
“……我们去滨江广场看烟花了。”
“就你们俩?”
“还有惜月的几个同学。”苏眉不擅扯谎,一讲假话,语速就不由自主地加快,神色也隐隐发僵。
“都是女……”苏夫人正要追问,只听外面门锁又响,脚步声转眼就到近前,“哎呦,我手要冻了!妈,你看……”苏岫一边抱怨一边呵着两手进来。
苏夫人苦笑着拉过女儿的手察看:“你的手套呢?”
“忘了戴了。”苏岫嘟着嘴道:“我们今天开跨年派对,我想着反正都在房间里,就没留意。”
“你们在哪儿开派对?怎么还喝酒了?”苏夫人闻到女儿身上似有酒意,不由皱眉。
苏岫笑道:“在酒吧。妈,你别这么大惊小怪!我都要毕业了,喝一点啤酒怕什么?”
“我不是说一定不许你喝酒,是喝酒要看时间看场合……”苏夫人絮絮相劝,苏岫笑嘻嘻应着,苏眉听着却是面庞发热,字字敲心,趁着母亲同姐姐说话不留意自己,不声不响地溜了出去。
待她洗漱过回到房间,犹听得姐姐在外头一边吃馄饨一边同母亲辩驳什么,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赶在哥哥姐姐前头回来,总算躲过了母亲的“讯问”。
苏眉拥着被子上床,想了一想,又跳下来把房门插好,关掉了台灯,这才敢按开小手电,从手袋里拿出了虞绍珩送她的“新年礼物”,想着他说的“给你数不清数的时候用”,羞意一盛,虽然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却还是忍不住把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在黑暗中摸索着拆了包装,打开盒盖,只见一弧淡金色的光芒闪过,细微的“滴答”声节律分明,原来是块腕表。
苏眉靠在床头,把那表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见椭圆形的素白表盘十分小巧,天然纹理的皮质表带却是深艳的玫瑰红,她在腕上比了比,自己也觉得美丽。然而看了一眼那皮面盒子上镂印的标记,虽说她不确切认得,也依稀在百货公司的橱窗里看过大幅的广告海报,想必是不好轻易在人前戴出来的。她把腕表收进盒子,看了一阵,又觉得有些心痒,索性试着扣在了手上。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听着腕表的秒针“滴答”,一面笑着自己傻气,又一面从心底浮起一丝丝清甜,翻来覆去许久,怎么也睡不着。
苏眉起身走到窗前,见客厅里的灯仍亮着,她翻过手腕看表,见时针已经指过了两点,难道母亲还没有睡?她想起今晚当着母亲的面扯谎,心里一阵歉疚,她从来没有这样反反复复地欺瞒自己的亲人,况且,这又是一件根本瞒不下去的事情。她实在很应该一早就同母亲坦白。苏眉摘下手上的腕表,裹起毛衫走了出去——如果母亲问她,她就照实说,可要是母亲不问呢……她拉了拉衣襟,制止了自己的迟疑。
“妈,你还没睡啊?”
苏夫人缠着手里的绒线,懒洋洋地笑道:“你哥哥还没回来呢!也不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
苏眉把撑在椅背上的绒线乖巧地架在了自己臂上,“我也睡不着,陪你一会儿。”
苏夫人点头道:“你们呐……心都玩儿野了,我像你们这么大,哪敢一个女孩子大晚上跟人在外头喝酒……”
苏眉面上一红,喃喃道:“我又没喝。”
母女二人皆盯着手里暗蓝的绒线,不声不响绕了几圈,苏夫人忽道:“黛华,晚上跟你们一起去玩儿的,除了这个弹琴的女孩子和她的同学,还有旁人吗?”
苏眉抬眼看着母亲,本能地想要摇头,可是想起方才的忐忑愧疚,抿了抿唇,道:“妈妈,其实……我今天是和别人出去了。”
她话一出口,便听苏夫人苦叹了一声,手里的线团也搁在了膝上:“我就知道。今天,哦,该是昨天,昨天是你生日,还不是男朋友最要献殷勤的时候?你呀……你自己做了一回主了,哪里还会听我的话!”
“妈妈……”苏眉想要辩解,苏夫人却摇了摇头:“你不用跟说了。你现在嫁过人,也出去做过事,更比以前有主意了,我管不了你的事情。你们要是闹着玩儿的,没人拦着,反倒分手得快些;你们要是真的打算谈婚论嫁,等他家里长辈点了头,你再来跟我说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