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望抚掌大笑,“李少监是明白人。”
李凤梧苦笑,“也算不得明白,叔公张浚致仕前,曾言此于我。”
吴璘讶然,“张相公致仕前有此想?”
张浚是绝绝对对的主战派,连他都有了这种想法,倒是让自己讶异的很。
李凤梧点点头。
吴璘沉默了一下,“张相公此言不差矣。”
王之望点点头,“事实上老将军,你我,甚至于李少监这位新晋的天子宠臣,大家心里都清楚,大宋目前真没有能力北伐恢复江山,前年去年两次宋金大战,国库耗损一空不说,取得的成绩也有目共睹,并不是很划算。”
吴璘没有说话,作为武将,有些事情他不能说。
李凤梧点头,“大宋之积弊不除,几无北伐成功之可能。”
王之望点头叹息,“所以主和,所以苟安,所以才会出现只把杭州作汴京的说法啊。”
吴璘更沉默了。
大宋积弊,冗兵、冗费、冗员。
三者中,冗兵和冗费,自己最为清楚,比如一方守备兵马,名义上有一万,实际上能有六千就不错了,几乎有一半的空饷,剩下还有一千左右老弱病残。
这样的军队,谈恢复江山?
再说冗费……各种国库拨发的经费,几经辗转,最后还有多少能落到实质?
想到这吴璘甚至有点惭愧。
自己也不是没从冗兵冗费中获取好处,要不然一大家子数十口人,怎么可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从这方面来说,主战派的武将,多少不是怀着某种心思。
因为打仗,武将才能发财,才不会被官家忽视。
李凤梧长叹一口气,“社稷半寸,君王图兴,然朝堂已无北进臣子。”
王之望接口:“叹我朝堂没了王安石,没了范仲淹,也没了韩琦富弼,我王之望虽然也想辅助官家励精图治,一心主和而谋后动,然而终究是能力有限啊。”
吴璘也叹气,“雄师之中,也没了岳飞,韩世忠……”
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自己能一生无败绩,一者是搭了地利和天险,一者是川陕本来就不是金国重点进攻方向。
论武略,自己是真不如岳飞和韩世忠。
社稷,君王,臣子。
这是大宋目前难以解决的问题。
一念及此,吴璘之心越发颓败,生出的隐退之心越发坚决。
看了一眼李凤梧。
遥想此子,建康抗旨走入仕途,使金不辱使命,高中探花,如今又大理成功归来,此子之轨迹,俨然有我大宋明珠之兆。
也许有一天,这一子能成为我大宋恢复江山的定鼎。
于是又有些欣慰,“未来的朝堂,未来的江山社稷,未来的辅助官家,还要多仰仗李少监和王学士了。”
李凤梧笑了笑,“我自当呕心沥血于朝堂,边疆军伍,老将军且看外面,有六千铁骑纵江淮大破拐子马和铁浮屠的李睿,有四千破一万的大宋尖刀亦有涅面恶鬼之称的宗平,还有死守襄阳功成的卢震,更有辅助庆王赵恺守下安丰军取得大捷的辛弃疾。”
停了一下,忽然间意气风华,“经数年后,谁敢说我大宋无北进之臣?”
王之望笑而无声。
吴璘却倏然动容,忽然对李凤梧做了一个揖,“愿得此一日。”
……
……
使团回大宋,很快沸腾了大宋朝野。
早有加急快报送回临安。
这一日的德寿宫里,赵构和吴太后正在赏玩歌舞,听得太监宣声皇上驾到,两人并无多想,只以为是寻常请安探视。
待赵昚见礼之后坐下,赵构笑问道:“近些日子处理朝政,可还轻松?”
赵昚回道:“父亲,一切皆好,只是太史局有说,今春多地会有大旱,我已着人准备,不至于到时候慌了手脚。”
赵构点头,“尚有能力开仓放粮否?”
赵昚有些尴尬,不好接话。
两次宋金大战,国库空虚不说,粮也不多。
吴太后打了个圆场,“听说出使大理的使团要回来了,不知道若何?”
赵昚精神一震,“李凤梧等人不负众望,和大理商定,每年滇马贸易,从原来的三千五百匹增加到了六千五百匹,仅是官方的,而且大理那边将不再限制民间买卖滇马。”
赵构却不是很喜悦,“滇马终究不是骑军的主力马种。”
“孩儿知晓,所以将从新开通的商贸通道,从西辽那边,购买蒙古诸部的草原马种,来组建一支重骑军。”赵昚至孝,对赵构从无隐瞒。
赵构点头,“你这几手确实漂亮,不过组建骑军不是一日两天的事情,而是旷日持久,这几年,你怕是要多用心治政。”
心中多少有点放心。
皇帝开始组建对抗金国的骑军,这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这也说明,短期内,不会对金用兵,这让对金国有恐惧之心的赵构多少安心了些。
赵昚点头,“孩儿知晓,还有一事需要给父亲说一声,吴老将军在入京路上。”
赵构动容,“是吴璘?”
赵昚点头,“看老将军的奏呈,似乎是想辞职归隐了。”
赵构愣了下,有些伤感。
顿时没了心情看歌舞,挥挥手示意所有舞姬下去,这才轻轻说道:“到时候入京了,让他来见见我吧,也是多年没见他了。”
赵昚点头,“会的,届时还请父亲说一二,让老将军不要辞职归隐,川陕守备离不开他。”
赵构想了想,“吴璘确实老了,他要辞官就辞罢,也是时候多培养一下你的年轻臣子了,那个六千铁骑纵江淮的李睿不错,可当大任,宗老将军的曾孙宗平,去岁大战之后博了个大宋尖刀的美誉,也可重用,就是襄阳死守的那个卢震,也可酌情重用试试。”
吴太后添了一嘴,“韩诚那个大儿子,韩侂锵也不错,仅任一府知府,屈才了些。”
赵昚心中大喜,父亲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一样,这就好办了,“孩儿也是如此想,吴老将军辞官后,孩儿打算让卢震前往川陕路担任一军的兵马都监,重点栽培一番,让李睿担新建重骑的重任,至于宗平,孩儿觉得此子锐气极重,可以让他继续镇守安丰军,至于母后说的韩侂锵,待过些时日,孩儿将他调入京城中枢辅助孩儿,母后觉得可好?”
赵构没有意见,“你觉得好就行,只是有一点,我须得提醒你。”
“父亲请说。”
赵构看了一眼吴太后,“无论李睿也好,宗平也好,卢震也罢,皆是你的臣子,不是某个相公的,也不是几个孙儿的,更不是那个大宋雏凤的。”
并没有提韩侂锵。
吴太后顿时脸色就难看了,丈夫是在影射自己为侄儿韩侂锵说话呢。
赵昚看在眼里,只好道:“孩儿明白,不过韩侂锵确有治国之才,孩儿早想重用,只是这一两年大事极多,才一直耽搁了。”
赵构心中也笑了,这个儿子啊,虽然不是亲生,但比亲生的还孝顺。
一方面对自己极为敬重,一方面也孝顺太后。
也真是难为他了。
如果没有这么强烈的北上雄心,就真是完美了。
不过……如果等自己死后,他真能北上朝汴京,也是我老赵家的中兴盛事。
赵构看着赵昚,心中忽然有点酸,这孩子鬓发都有银发了,从登基之后就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整日里操劳国事。
忽然想起一事,“如今大事皆定,还是考虑下立储人选罢。”
这是个敏感话题。
赵昚顿时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