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先生。”韩彻并没有任何的挖苦和嘲讽,他平静的开口,陈述一个事实:“母亲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和你离婚,我作为她的儿子,并不属于楚家,所以称您为楚老先生也不算失礼。”
男人平淡的语调和疏离的表情,都让楚文远想起了当年的妻子。
她也是这么站在自己的面前,平淡的说:“楚文远,离婚吧。”
楚文远恍惚的笑了笑,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暗了下来,浑浊的眼眸望着自己的儿子,他咳了几声,沧桑的说道:“就算这样,你也依旧是我的儿子,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小彻,我曾经确实是觉得你不够有魄力,难以做出一番业绩,但是从始至终我都不曾想过更换我的继承人,整个楚家,我的一切,一直都是要留给你的,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楚文远浑浊的眼睛一瞬不移的望着他,目光愧疚而又慈爱:“不管你多么的憎恶我们,这里依旧是你的家,我也依旧是你的父亲,这里有你的亲人,这点你就算再怎么否认都无法更改。”
“不,这里不是我的家。”韩彻轻声说。
这里不是他的家,楚园只不过是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他的家在t市。
“我的亲人也不在这里。”他的亲人和爱人,都不在这里。
“我更不想要你的东西。”文远集团不是属于他的,他的花店虽然不算大,但那是他一手辛苦经营出来的。
“我更不会留下来。”
男人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头也不回一下。
楚文远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恍惚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当年韩清雅就是这样离开的,决然到残忍。
这个小时候就十分依赖敬仰自己的幼子,太像他的母亲了,他们对自己身边的温柔和善,对待伤害过自己的人也决绝果断,看似温润宽厚,其实骨子都是一样的刚硬,都是宁折不屈的铮铮傲骨。
楚文远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不会回到这里,更不会和自己冰释前嫌,但是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期望他会回来,可是现在这一点点的期望都破碎了。
他就像他的母亲,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也永远都不愿再和他扯上一丝关系。
楚文远曾经觉得自己的儿子不够果断刚强,现在却恍然发现,这个孩子比谁都果断,也比谁都刚硬,他甚至比谁都拿得起放得下。
钱财、地位和权力,他都毫不迟疑的放在了脚下,哪怕会过普通人的生活,他不屑多看一眼。
楚文远无声的叹息,闭上了沉重的眼睛。
睡梦中,那个女人背对着自己,一眼都不愿意施舍,平淡疏离的说:“从今以后,你我一刀两断。”
她是说到做到的人,说要与他一刀两断,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从此之后,人间黄泉两地相隔,再也不曾相见。
就算哪天他也死去了,想必她也不会愿意见他。
韩彻走出母亲的卧室,沿着楼梯向下走去,楚园的楼梯回旋漫长,一圈一圈好像格外的长,韩彻恍惚的想起了当年。
他因为不足月就出生,身体比一般的小孩都要孱弱,时不时地就会磕磕绊绊摔倒在地,楼梯对他来说就像是登山,漫长而又危险,每次他从书房下来时,楚文远都会牵着他的小手,以防他摔倒。
那时的楚文远脊背还没有弯曲,高大挺拔的身形像山一样,他总是一手拿着韩彻最喜爱的小皮球,另一只手则握着韩彻的小手,步子迁就着韩彻变的缓慢,陪着他一步步走完漫长的楼梯。
每次他要摔倒的时候,那只大手总能牢牢地扶住他,楚文远耐心的陪着他,从来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对韩彻和韩清雅都很好,每个见到他们的人都会称赞,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但这些都只不过谎言罢了,当真相浮出水面,他那好丈夫好父亲的面具掉落后,韩彻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些都不过是他编制出来的谎言。
楚文远用温柔编制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网,诱导韩清雅以为这是爱情,令她义无反顾的一头扎了进去,他得到了美丽的妻子,得到了地位和钱财,从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了c市的龙头之一,从此风光无限。
可是谎言就是谎言,只要是谎言就有被识破的那天,当那个女人闯进家里,将一切都公之于众时,韩清雅才知道自己被骗得有多惨。
她眼中温柔体贴的好丈夫,其实是只被利禄熏黑了心的怪物,那个对她和孩子无微不至的男人,根本就是一条盘踞在她身边的毒蛇,而她却还被蒙在鼓里,愚蠢的过了那么多年。
韩清雅虽然身体孱弱多病,性格温吞与世无争,但依旧决绝的和楚文远摊牌,选择和他一刀两断。
楚文远不知是出于名声的考虑还是其他原因,坚决不愿意和她离婚,两个人为此大吵一架,韩清雅一气之下选择带着女儿离开,却不料途中变相横生,车毁人亡,在危机的时刻她紧紧地抱住了副驾驶座上的小女儿,才令年幼的韩晓躲过一劫,不过却受了刺激,成了失声的自闭儿。
楼梯很长,但韩彻还是走了下来,原来当年让他摔了无数次的楼梯也并不是那么的可怕,就像当年的惨状,也并不是那么的不敢直视。
夜色很深了,客厅却一直亮着灯,梅姨站在楼梯扶手处,安静的等待着他。
她领着韩彻回卧室,苍老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二小姐…………葬在t市?”
梅姨是韩清雅陪嫁过来的佣人,自始至终都称呼她为二小姐。
只不过自从韩清雅去世后,她对楚文远的称呼,从亲切的姑爷变成了疏远的老爷。
韩彻微笑:“对,母亲的墓在t市的西陵墓园,采光很好,周围开满了小雏菊。”
梅姨听到后缓缓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压在心上的一块巨石,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她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那就好。”
韩彻温声问道:“梅姨,你知晓我大姨家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