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考生颤颤巍巍的回道:“手冻僵了,砚台打碎了。”
几个字说完,那人已然欲哭无泪,嗓子眼里带着焦灼的哭腔。
沈康略微摇摇头,方才在外面站了那么长时间,若不是自己喝点热茶吃点东西暖和过来,哪能写出好字来?
这人更惨,没了砚台,还怎么往下写?
沈康将考卷卷起来,放在一旁,低声道:“衙差大哥。”
皂吏听到有人低声喊他,言语有礼,不由得觉得暖心,闻言走过来,询问道:“你有何事啊?”
沈康拿着砚台来到了门帘边上递出去:“衙差大哥,某作完了时文,听闻隔壁兄台有难,想请您将砚台递给他。”顿了顿,补充道:“某绝无夹带,与那位兄台也不相识。”
隔壁的考生闻言大喜,趴在门帘边上恳求道:“衙差大哥,求求你,帮帮忙吧。”
衙差迟疑一瞬,那人连忙从洗得发毛的破旧袖口,拿出了些散碎银子:“求求你。”
衙差蹙眉想了想,又抬眸四下看看,一把接过沈康的砚台,一把接过隔壁考生的银子,将砚台递给他。
做完这个动作,他转身就走,仿佛没来过一般。
隔壁的考生连句谢也来不及说,连忙如获至宝的继续写文章。
沈康带来的炭火快用光了,就着仅余的火光,他将包子搁在泥炉边上。过了不一会儿,淡淡的,面皮烧烤的味道袅袅传了出去。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考试的最后时刻,考生的体力和耐心都即将消失殆尽,忽然闻到这股子香味,这不是折磨吗?
不知多少人在暗骂着沈康,沈康呢?他拿起烤的表皮焦黄的包子,也不嫌烫手烫嘴,趁着热,啃的那叫一个香啊!
临近收卷了,张忡等考官再次从里面走出来,做着最后的巡视。
还没走几步,便闻到了这股包子香味。
张忡气的直咬牙,顾不得其他,几步走到了沈康的考舍前面,一鼓作气,撩开了门帘。
沈康嘴角又是油又是黑炭,啃得正欢,却突然以这副尊容面对诸位考官。
他赶紧咽下了口中的包子,站起身来:“考官大人。”
张忡从鼻尖发出一声冷哼:“从敲梆子吃到正午!你何时能吃饱!”
“啊?”沈康呆呆的看着他。
张忡冷声道:“你的考卷呢!”
沈康将包子放在泥炉边上,从提篮里扯出软巾将手擦干净,然后把写好的时文双手递给他。
张忡又是一声冷哼,接过时文看了起来。
考舍太小了,张忡站在门口挡住大半个门,常教谕好奇心切,挤进来半个身子,在他身后瞟着沈康的考卷。
只一眼,他便不由的道:“好俊的字。”
张忡的表情逐渐从横眉冷对,到冰山融化,只用了两行字的功夫。他一边蹙眉一边笑,将考卷放回了沈康桌子上。
随即,负手走出门去。
或许是因为心情大好,竟然大笑了好几声。
沈康莫名其妙的被骂了两句,又莫名其妙的送走了诸位考官,莫名其妙的坐回椅子上,道:“到底,什么事儿啊?”说完,拿起半个包子:“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别浪费。”
随着三声清脆的梆子响,县试首场,也是最重要的一场结束了。
衙差们伴着学官捧着托盘,逐个的收回考卷,沈康上交了考卷,东西也已经收拾好了。走出考舍时,听见不远处有人哭喊:“再给我半盏茶时候!求求你们!”
心中轻松,却也叹息了一声。
“沈三!”江柳愖与宋渊相携而来,两人的表情都很轻松,看样子是发挥的不错。
沈康笑着上前,道:“走吧,去我家用些便饭,这几日就宿在我家,待五场都考完再回家,免得来往麻烦。”
宋渊笑道:“行啊,我正想着,明日还要早起,连续几日,谁也受不住。”
江柳愖想了想,点头道:“好吧,别给你添麻烦就行。”
沈康道:“我大姐独自在县里住,许正闲的发慌呢,你们去了,她一定欣喜。”
“呀,那位神仙姐姐在啊?”宋渊作势拢拢衣襟,笑道:“走啊。”
江柳愖颇为不齿的撇撇嘴,然后笑吟吟的道:“不能空手去打扰,路上给大姐买几样小玩意。”
“啧啧。”这次轮到宋渊不齿了。
三人正要往外走时,一个面容清瘦的学子追上前来。
他身长七尺,眉清目秀...与其说是眉清目秀,不如说是面黄肌瘦吧。因为长久的营养不良,脸色有些发黄,一双眼睛却充满了神采。
他提着一个破旧的篮子走上前来,将砚台拿出来。
“在下方咏,这砚台,是你的吧?”他将砚台举到沈康面前。
沈康看了看他,笑着拱手道:“兄台收下吧,这砚台虽不是上品,但足可以描画大鹏展翅,希望兄台早日高中。”
方咏看着他,面露窘色,迟疑了一瞬,又推了出来:“某,怎好夺人所爱?”
沈康笑笑,道:“那就请兄台代为保管,他日高中,再十倍还某可好?”
他看向身边的江柳愖和宋渊,笑吟吟的道:“我赚大了。”
江柳愖点头道:“是赚大了!”又看向方咏道:“兄台就收下吧,一块砚台,不值当推来推去。”
对于江柳愖来说不值当,但对于家境窘迫的方咏来说,却是解决了大问题,他感恩沈康赠送的砚台,更感谢他为了照顾自己的颜面,说出那一番“赚了”的话。
方咏将砚台收到提篮里,道:“来日再见,望诸君皆得偿宏愿。”
“多谢!”三人朝他拱手,沈康道:“那就此别过了,有缘,下场再见。”
“好。”方咏点头。
沈康三人出了考场,来到了街角,江柳愖与宋渊各自对小厮说明将去沈家小住几日,乘上马车,回到了清凉巷去。
沈宁一见家里来了客人,赶紧张罗着为他们烧热水沐浴,又与赵婉兮商量昏食,忙的不亦乐乎。
三人分别安顿下来,也没有吟诗作对的心思,只盼着能通过考试,各自在房中看书练笔就此不提。
翌日一早,他们照常活动活动筋骨,带上沈宁起早烙的饼,收拾好提篮,便又去到考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