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她。
他对她比从前还要珍而重之,他总那样笑着看她,眼眸里满满当当都是欢喜,总不停地对她亲亲抱抱,对她说以前从来不会说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还收起从前的正经,一次次地拿话逗她开心。
就好像面对的她,是失而复得的她,就好像念她至深至切,始终没有忘掉过她。
赵菀香万般情绪铺天盖地涌上心头,差点不能自已,可转念又怀疑这是不是自己执念太重产生的错觉。
她沈大哥如果真的回来,真的放不下她,为什么在两人相处的那么多次机会里,从来没开口提过、哪怕暗示过一星半点?
她正神思恍惚,忽然被一只大手托起了下巴。
沈奉对上她满是泪水的小脸,呼吸窒了一瞬,紧跟着问,“怎么哭了……身上不舒服?”
她哭了?
赵菀香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湿润,思绪再次翻涌,差点又涌出眼泪。
她强自忍了忍,脸贴上他衬衣领子道,“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沈大哥你平平安安回来,我高兴才……”
话没说完,她眼泪又控制不住涌出来,但仿佛找到了一个借口,便任由情绪肆虐地宣泄,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衬衣领子,淌了他一脖子。
沈奉眼里闪过晦涩,落在她后背的手掌顿了顿才重新轻轻拍打起来,按下心头泛起的酸涩,他安慰道,“不怕,不怕,你在家里等着,沈大哥当然会平平安安回来。”
他轻笑了一下,“沈大哥是信守承诺的人,只要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所以呢?
所以他履行诺言来了吗?
到底是不是?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赵菀香就发现自己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她抹了眼泪,从他怀里支起身子爬起来,鼓起勇气问道,“沈大哥,你……”
沈奉忽然伸手过来,指腹抹掉她眼角泪痕,打断道,“想知道沈大哥这次去其他军区做了什么事,完成什么任务,立了什么功对吗?”
他说着就笑起来。
赵菀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他笑得好像有些慌乱。
她张了张嘴巴,最终点头嗯了一声。
沈奉跟着坐起来,替她把盖在肩头的被子拢到了脖子上,脸上仍旧是笑的,视线却没像平时一样停留在她脸上。
他一边帮她整理被子,有些凌乱的发丝,一边漫不经心道,“是去了分军区观摩演习。只不过恰好遇到地方上接到有人寄了匿名信,说有人带了炸’药上火车要制造一场动’乱……”
赵菀香捏着被子的手不由攥紧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声音,“所以你抓到了人,立了功?”
沈奉点头,这次对上她的眼,轻声问,“你是不是怪沈大哥又涉险了,沈大哥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
他情深意切,仿佛没有一丝伪装。
赵菀香下意识摇头,“没,没有,我没有怪你……只是好奇,好奇沈大哥你怎么参与到排查工作的。”
沈奉解释了两句,每句话都滴水不漏,说完还笑了笑,捏了捏她脸颊道,“这次不是沈大哥抓人厉害,是沈大哥运气好。”
他还逗她,“你说,是不是你在家里太念着沈大哥,所以危险都想避开沈大哥?”
赵菀香嗯了一声,害羞一样低下头去,只被子底下紧了紧双手,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她沈大哥真的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只不过不想告诉她他回来了。
他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连对她都不愿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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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赵菀香禁不住连日来身心俱疲,最终在她沈大哥的轻轻拍打中熟睡了。
沈奉见她呼吸平缓而均匀,才渐渐停下动作,视线在她恬静的睡颜停留了停留,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她眉眼,然后动作轻缓地翻身下了地。
队部大院里,干部们还没休息,在桌子后面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商讨怎么给赵梅梅的事定性。
有人道,“她如果只是私底下写点爱慕的话,好像也并不能说有多大错吧?”
有人附和,“说的是,她一个女娃娃要真因为这个拉到台上批判,那以后可就毁了。咱们还是得慎重。”
也有人不同意,“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想想咱们审完赵梅梅,过去问老张的时候,他当时脸色可是很不对,你们真信了他不知道赵梅梅给他写的那些东西?”
……
正议论着,沈奉来了。
一行人知道他不抽烟,忙推窗的推窗,搬椅子的搬椅子,有人立马倒了热茶迎上来,激动道,“连长你可终于……”
过来了。
哄好媳妇过来了。
其他人意识到这个大嘴巴要脱口而出什么,忙先一步迎上去,大声道,“终于回来了!”
是啊,终于回来了。
他们的主心骨终于回来了。
第43章 (一更)
沈奉过来了解自己不在的时候, 队里积攒了什么问题。
干部们赶紧如实相告,一件关于赵梅梅偷偷写日记表达对指导员老张的爱慕,一件就是赵菀香的流言。
说起赵菀香那些流言, 什么水性杨花, 偷东西逃婚, 跟其他男人发生过……那些难听话实在难以说出口,每个人眼神闪烁含含糊糊。
沈奉打断道, “这件事上面也在查, 我回来已经知情,不用说内容, 就说你们怎么解决。”
他脸上神色不变,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不苟言笑,只半垂的眼眸闪过一丝凌厉, 又生生克制住的寒意。
干部们赶忙说道,“在队里还没有查清之前, 我们不会让这种流言继续传播下去。还有,还有就是大家现在一致怀疑这件事背后有阴谋, 又了解到流言最开始从运输队传播出来, 所以打算把运输队当做突破口,看看这件事的传播到底有人出于无心还是有意。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那个自称菀香老师的老乡, 如果能把那个人找出来,那这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找人何其艰难, 不过队里既然做出决定, 就打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挖出来。
大家如今想得很明白, 这不是菀香老师一个人的事,而是关乎他们的一把手、主心骨,关乎他们整个队里每个人。
他们坚决不允许事情酝酿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于是说完之后齐齐看向沈奉,想了解到他的看法。
沈奉若有所思后只是点了下头,肯定了他们工作的方向,然后淡淡道,“这件事你们来,解决了就好。”
干部们这才想起来,按照他们沈连长性子,肯定会选择避嫌不参与。
大家齐齐保持了沉默。
沈奉鼻尖忽然飘过一缕烟草味,他余光追寻过去,就见是队里的记工员点了根烟,在那里苦闷地抽着。
不说干部们,整个队里也知道他们沈连长从来烟酒不沾,所以大伙儿抽烟尽量避着他,不想叫他反感。
记工员一时忘了,出于习惯点上烟抽了两口,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看过去时发现他们沈连长抬起眼皮又垂了回去,动作小到尽管只是像眼皮动了一下,他都一个激灵赶紧掐烟,严阵以待地背过手坐起来。
沈奉漫不经心收回视线,打破了沉默,“赵梅梅的事说一说。”
其他人就等他这句话,纷纷道,“她原本还想抵赖,但白纸黑字铁证如山,最后不想承认也得承认,抵赖不了。”
“她明知道老张是有妇之夫,还在本子上写那种东西,她既然敢写,就代表思想出了大问题,这是作风问题,必须严肃处理!”
大伙儿下午去医院审问赵梅梅的时候,面对她的哭哭啼啼和大半张纱布包裹的脸,说实话心里难免心软,说到底她只是偷偷暗恋了一个不该恋着的人,对其他人也没造成任何损失和影响。
男女感情问题虽然在每个人眼里讳莫如深,但谁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不论在哪个队都一直存在着。
像官兵和知青之间,知青和知青之间,大家要么对象在老家常年隔离,要么光杆一条人,大多数是十五六岁来到边疆的小伙子大姑娘,这两年长大了,男男女女之间的躁动就格外强烈。
不说赵梅梅偷偷爱慕指导员,队里的年轻人要不是经常接受思想上的指导,恐怕早像其他连队一样,也闹出干柴烈火偷吃禁果的事。
大家心里清楚这种事没法打压禁止,只能靠一日一日的教育和引导,看赵梅梅脸也毁了,哭得可怜,不少人难免唏嘘和动摇。
可沈奉这个主心骨一回来,干部们想法又不一样了,他们怎么就忘了赵梅梅是怎么扯着他们沈连长坠下山谷,差点回不来的?
那件事沈连长没有跟她计较,大伙儿也只是嘴上批判批判,还能让她在医院好好地接受治疗,队里对她足够心慈手软了吧?
可她呢,刚刚做错事,就又搞出这种暗恋有妇之夫的事,如果日记本上写的那些内容被其他知青们看到,那不是动摇大家革命斗志的信心吗?
如果不严肃处理,将来其他知青纷纷效仿,他们队里还怎么制止!
有人意识到严重性,严肃道,“她那很明显就是资产阶级淫'乱思想,喜欢上有妇之夫,那个脑子里的思想问题大着很呢,如果不严肃处理,就防不了后患。”
干部们最后决定,这件事还要深究,另外等赵梅梅出院,必须让她经过思想批判大会检查这一关,深挖她的思想根源,让她痛改前非。
沈奉没有异议。
之后开会结束,干部们打着哈欠回家睡觉去了,沈奉要熟悉这几天上面下发的上级文件,单独留下了。
夜深人静,他看了片刻文件,便打开柜子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仔细看过上面字迹才重新放回原处,然后重新伏于案前。
沈奉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外面夜凉如水,他带了一身寒气,怕给妻子沾染上,没有立刻靠近床边,就那么站在门口,直到身上渐渐暖起来,才缓缓走了过去。
床上的人睡得正熟。
他立在床边,垂下眼看着她在黑暗中熟睡的轮廓,听着她轻轻浅浅的呼吸,眼里逐渐变得幽邃复杂。
他知道菀香会回来。
他本来以为他们会回到同一个时间点,没想到山谷受伤那次,意识清醒后接收了现在的记忆,才知道菀香回到了被家里逼婚那个时间点——或许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那么执着地要回来,内心潜意识里除了耿耿于怀他的牺牲,也放不下那个家对她的伤害。
所以系统才会选择将她送回那时候,给她反抗的机会,弥补她内心的不平吧。
而他呢,他从始至终一心想的都是回到爆’炸案前,成功化解危机,然后找到菀香,实现上辈子意外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履行娶她,跟她厮守一生的诺言。
所以他回到了他内心潜意识最渴望回来的时间点。
这导致他回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表现,他的菀香就已经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嫁给了他,还怀上了他们的孩子。
他每次一想到这个,就感到莫大幸福,可心头又始终笼罩着一抹阴霾。
他知道菀香早晚会起疑,或许她信了他因为劫后余生,才更珍惜和她在一起的当下,诸多言语举止才因此有了变化。
但在他解决了爆’炸案后,就绝对不会再那么想了。
她已经开始了试探。
他那时还没等她试探的话说出口,光看着她一双湿润的眼睛,心里就已经慌了。
他要怎么跟她坦白,她去过的每一个快穿世界都有他的存在,她攻略的每个反派都是他,她曾经看着他下地狱而无动于衷,也曾目送他走向战火以身殉国,更是亲手将刀送进过他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