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发觉我现在越来越老年化了。”
陆翡叹口气,将碗里的红烧肉夹走,夹了一筷子豆芽,“现在肥腻油荤都不想沾,想吃点素的。”
他瞧着筷子上那片小豆芽,突然便想起教室门前,黄昏光景下,那张柔白恬静的小脸。
干净的粉唇,漂亮清冷的眼睛,以及一脸正经的表情。
依稀记得她那天穿了个小白衬衫,包臀裙。裙子窄得可怜,稍稍一弯就露出大腿。
小腰那样细,身体哪哪都平平板板的,真跟豆芽差不多。
说到底,是缺男人滋养。
李琼墨镜片下视线锋利,托着下颌低笑:“听你这意思,看上谁了?”
陆翡喝了口酒,“才见过一面,八字没一撇呢,等有了那撇,再带给你们瞧瞧不迟。”
席江燃似乎一点聊八卦的心思都没有,脸庞宛如霜雪覆盖,勺里的汤也没心思喝了。
他起身想出去抽支烟时,不远处,一身烟灰衬衫的男人迎面走来。
步伐顿住,席江燃波澜平静的眸底慢慢出现裂痕。
两双眼睛对上时,仿佛拉开一场无声的战线。
“近半年不见,席总别来无恙。”
江清霾率先开口,手掌落在左肩,以示礼貌地鞠一躬,“你能到场是我的荣幸。”
他嗓音温淡,眼眸深处波涛暗涌。
席江燃缓缓开口,没什么情绪道:“江总客气。”
江清霾的视线转而望向林如雪,“小雪,不要忘记苏部长教你的东西,好好照顾席总,不许有差错。”
林如雪不懂他话中意味,只当是叮嘱,点点头。
但席江燃听出他语气里的故意。
他唇角轻冷勾了下,好一个苏部长。
“听闻江先生把妹妹送到海城去了?”
江清霾淡淡拢眉:“那丫头不乖,三番五次找苏部长的麻烦,我这样做也是给她一个训诫。”
席江燃无声挑眉,“江总挺爱替有夫之妇操心的。”
“保护下属而已。”
江清霾嗅出那丝敌意,唇角提起笑意,“苏部长从大学毕业就跟着我,一直到现在,谁都不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欺负她。”
他最后那句话,微微加重了语气,故意说给席江燃听的。
林如雪在旁边恍然大悟,原来苏部长结婚了,她还以为江总和苏部长关系不一般呢。
“保护也该有个限度,手伸得太长,难免惹人口舌。”男人说话间眸内幽黑,夹杂森冷。
江清霾忽而笑了,没有再接他的辩驳:“席总提点的是。”
到底是在宴会上,多少双耳朵听着,再深入聊下去,就该被扒底了。
便在这时,sherry从大厅门外进来,匆匆走到江清霾耳边说了几句话。
他闻言眉头轻蹙,转头表情平和地点头:“席总尽兴,我还有事,先离开了。”
席江燃盯着他离去的身影,黑眸淡漠,温存尽无。
林如雪瞧他脸色不佳,碰了下男人的胳膊,小心翼翼问:“席先生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喝点柠檬水?”
他面若冰霜地扫一眼周围,没找到他想找的人,沉声问:“苏部长在哪?”
“啊?苏部长……”
林如雪不解地回答他,“应该在后台化妆间吧。”
她话音刚落,男人便放下酒杯,转身朝宴厅门外走去。
他开了化妆间的门,空无一人,椅子上搭着江清霾那件藏青外套。
男人缓步走进去,漠然扫一眼,里屋的更衣室门是虚掩着。
苏晚筝正在更衣室换迎宾的衣服。
她刚艰难地拉下旗袍的后背拉链,听到脚步声时吓一大跳:“更衣室有人!”
回头望去时,男人一身清冷地立在那。
更衣室无光漆黑,而他站在光影交错的地方,灯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拉长。
他俊容黑沉,蓄着一座冰山般,眸子幽冷地望着她,一点也没有要退出去的意思。
苏晚筝见到是他,长舒了口气:“你吓我一跳。”
她没什么警戒地转过身,把耳坠取下来,若无其事地问:“林小姐没陪着你吗,你这样突然过来……”
话还没说完,便听门“砰”地一声。
她吓得一震,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手臂被人拽住摁在了墙上。
旗袍脱落到肩膀,她后背冰凉贴在墙壁上,心脏颤了颤。
光源触及不到的漆黑里,他脸庞轮廓若隐若现,但那股扑面而来的愠怒,却很清晰。
“不解释解释?”他缓慢吐字,嗓音听似平静,却带着真切的怒火。
他的怒气一直压抑着,从什么时候起呢?
大概,是从那天她离开的当晚,他听说她被江清霾捡回家开始。
他那晚没睡,并且直到今天前的每个晚上,都没睡好。
不仅如此,当江清霾把外套披到她肩上时,她没有拒绝,反而对他笑。
憋得太久,手指的力道控制不住,掐着她肩膀的地方,印出红迹。
她盯着男人的眼睛,无声一笑:“让你挽着个女人出席宴会而已,又没让你真跟她做什么。”
男人手指突然掐住她下颌,力道够重,疼得她差点以为骨头碎了。
真正让他发怒的是她的态度,毫不掩饰、云淡风轻。
仿佛就算他跟林如雪做了什么,她也会是这样不在意的表情。
他轻冷勾笑,膝盖抵着她细细的腰际,“亲手把丈夫送到别的女人手里,席太太够大度。”
“大度吗?”
她被他压得哪里都动不了,下巴还疼,索性也不挣扎了,“我也这么觉得。毕竟我已经心怀慷慨两年了,早就习惯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老公。”
话语尖锐地又把话题引到争吵点。
他冷下眉眼,唇瓣冰冷地在她耳边问:“为此,你就这样报复我。江清霾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即便要把另一个女人送上我的床,你也不会说声不。”
她或许是不愿意的,但因为是江清霾的命令,她都会做。
因为江清霾,在她心里的重要性超越一切,对么?
苏晚筝深深吸了口气,眼圈红了。
听他亲口说这些,她无法做到真正平静。
她用力往胸腔输送氧气,却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长时间练舞让她很累,面前男人的质问和眼神,让她更累。
“是又怎么样呢?”苏晚筝盯着他那张乌云沉沉的脸,无力地笑了下。
从沈宴到江清霾,他不满她身边的所有男性,却从不检点自己的行为。
“听他的话,是因为在他身边,我有被照顾,被关心的感觉。从初识到现在,他从来都一直护着我,不让我受一点委屈。”
苏晚筝盯着他,眼眶逐渐变得温热,一字一顿地问,“但你呢?”
他给她的永远是痛苦、眼泪,和为另一个女人离去的背影。
她的话无疑是最凌厉的剑,狠狠刺入男人胸腔深处,直至心脏。
他用力地呼吸,双眼泛着猩红,握着她的肩膀几分颤抖。
他慢慢松开她,从让人绝望的压抑,再到颓然疲惫,只需几秒钟:“好。”
苏晚筝心脏颤抖跳动,呼吸深深浅浅。
她眼眸闭了下,这样的日子,或许是该划上句点。
“一年,我等不了。”
苏晚筝的嗓音在黑暗里,缓慢且清晰,“我没办法再委屈自己300多天。别把我当傻子,席江燃,其实,你真想跟宋琉星分,根本就是一句话的事,哪用得到一年。”
一年,只是他的推脱,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那朵野花。
一年后,她只会陷得更深,更加离不开他,他就更能在外彩旗飘飘。
“既然你放不开她。那我们还是开始谈的那样,如果找到小澈的骨髓配型,就……离婚吧。”
“离婚后,你和她好好在一起,给孩子一个有父亲的童年,也……放过我。”
该怎么开始,就怎么结束。
这是她能想到解决这段痛苦的最好方法。
一开始就是交易的婚姻,一旦加入感情,就变味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男人眉头突突地跳动,刚平息的情绪如过山车般瞬间高涨。
他摁住她的肩膀,将她困在墙角和自己胸膛的位置。
男人的手伸进她衣服时,她身体陡然发凉,颤抖了下:“席江燃!”
他的手顺着她胳膊摸过去,摸到她空空如也的手指。
脸颊猛然一沉,他将自己无名指上从未摘下过的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
将她抱在摇摇欲坠的木桌上,力道很猛,“又提离婚,又忘记自己为这两个赌气的字吃了多少亏?”
苏晚筝一巴掌想拍他脸上,被男人精准钳制住。
她手挣扎两下,毫无作用。
她胸膛急促地起伏,说:“我真想赌气,根本不会在这里跟你好言好语。我没闹到媒体,闹到席家,闹到世盛,是因为我还把你当丈夫看待,但你不要给我得寸进……”
“啊!”她话没说完,身体陡然一凉。
男人冰铁般的手桎梏着她:“照你意思,我还该‘好好感谢’你的恩德了。”
死死挣扎,掐咬尖叫,却终究不成办法。
“你这疯子!这里是更衣室!”
她心脏骤停般,拼命想躲,被他弄疼了,眼泪一下掉落。
衣服撕扯间,黑暗深邃,唯独门缝渗进的一点光,隐约能照亮男女喘息起伏的身影。
……
“她人呢?”
江清霾蹙眉看眼腕表,第一个节目就快开始了,她该给各个席位敬酒,却迟迟见不到人。
sherry摇摇头,“从刚才就没见到苏小姐了。”
彼时,林如雪正从洗手间出来,听到两人的对话:“苏部长的话,刚刚在化妆间,席总听了也找她去了。”
江清霾眸光骤然一凛:“多久前的事?”
“四十分钟前吧,挺久了。”
男人黑眸重重一沉,他把手里酒杯往桌上一扣,阔步往后台化妆间走去。
空气靡靡,一片漆黑里,她一只胳膊搭在苍白的脸上,旗袍被撕扯到了小腹部。
男人垂着脸颊,低沉叹了口气,用外套把她裹住。
无声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哄孩子。
她颤抖地哭着,刚才挣扎得有多激烈,现在就有多沉寂。
双腿都是软的,被折腾得站不稳。
“不要哭了。”他低沉地叹,起先用手指帮她揩眼泪,到后面越掉越多,根本停不下来。
“滚出去,王八蛋!”
压着沙哑哽咽的嗓音,她狠狠将他的外套摔回她自己身上,望着他的眼神一片漆黑疏冷。
内心被屈辱折磨得几近崩溃。
他暴露本性后,还装作好心,戴上温柔的面具,再让她甘心被禁锢在这段婚姻里。
哭过后,她的情绪慢慢恢复镇定。
重新把迎宾服穿好,装作若无其事地理好衣领,但细看,手指在微微颤抖。
有一颗纽扣,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怎么都扣不好。
席江燃想上前帮她,手刚伸过去的刹那,女人就往旁边躲了下。
眼神充斥警惕,睫毛与嘴唇都在发抖。
她虽然没说话,但恐惧清晰而见。
大概是那个眼神刺进他心里,席江燃的动作僵了一秒。
然后,手慢慢折回放入口袋,疲倦地闭了下双眼。
几秒后,他转身离开这狭小的空间。
化妆间有人在补妆,见一个男人从女更衣室走出来,惊得面面相觑。
他步伐沉重地走出去,摸出根烟抽着,拿下时,发现烟嘴上残着她的口红印。
摸了下嘴角,手指上多了抹殷红。
他闭了下眼睛,太冲动。
每每她对峙,他的大脑都不像平日那样可控。
烟雾缭绕,迷蒙着心智,让席江燃恍惚间想起多年前的事。
是的,他自己内心清楚。
是谁都可以,沈宴,张宴,王宴,他都可以忍,但偏独江清霾不行。
烟雾弥漫间,从走廊深处缓缓传来脚步声,他自顾自地低头抽烟,不用去看,也知道那是谁。
江清霾走到男人身侧,打量着他。
手工西服向来熨烫平整,有一点痕迹都十分明显,此刻,席江燃身上的衣服已皱得不成样。
仔细再看,皮带是重新扣过的。
江清霾眉眼逐渐染上清冷,可他表情依旧平静如水。
这是两个身居高位者的共同习惯,喜怒从来不形于色。
两道冰冷的眼光对上时,没有方才在宴会上那样收敛。
“她在里面。”江清霾开口一句肯定,眉间聚了层戾气。
男人没说话,自顾自地在抽烟,胸腔传来深重的呼吸声。
江清霾视线阴鹜,对着他静淡若水的侧脸,将那件他最在意的事告诉他。
“那晚是我在街边把她捡回去的,并非她主动来找我。她懂得身为妻子的分寸,就算过得再不好,也不会主动要求在一个男性朋友家过夜。”
男人眉眼未动,但手里的烟头突然掉落几粒烟灰。
江清霾望着他:“结婚两年,你根本不够了解她。这个丈夫的角色,你自己掂量做得合格么?”
这句轻飘飘的话,无疑在男人心里投下沉重的炸弹。
他低头盯着欲灭不灭的烟头,忽而胸腔发出自嘲一笑:“合不合格,你没资格评判。”
“我没资格?”
江清霾喉结危险滚了两下,直勾勾地问,“你忘了当年是谁让你有娶她的机会?你忘了当初如何信誓旦旦地说,你会护她一辈子幸福?”
“江总。”sherry在旁边抚上男人的肩膀,示意他压制住情绪。
“当年确实是你犯的错给了我机会,但不代表你有资格诘问我。”
席江燃目光沉静如浮冰,“如果后悔让她嫁了我,你该反省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事,为什么最后娶她的不是你。”
心脏最深处的柔软被刺中,江清霾呼吸骤然凝滞。
“席总,请别再戳江总的伤疤了。”sherry皱眉拦在江清霾面前,“当年的事,谁都是迫不得已,所以……请别再说了。”
席江燃淡淡扫一眼男人腥红的眼眸,没再说话,将烟摁进垃圾桶里,便转身离去。
sherry转而安慰自己的主子:“江总,别把他的话放心上,他是故意激你。”
他抬手止住她的话,嗓子沙哑:“席江燃说的是事实。”
走进去时,女人抱着膝盖靠在更衣柜旁边。
地上是被扯坏的旗袍,空气里绯糜的味道,已昭示着刚才发生过什么。
他沉眸俯身,蹲在女人眼前,抬起她的下巴。
竟把她欺负成这样。
脸颊上夹着泪,睫毛湿湿的发颤,杏眸空洞的没有神采。
他手指的温度,终于让苏晚筝有了点动静。
她觉得自己这模样太狼狈,甚至根本不能见人。擦擦眼泪,转过身去,不想被他看见。
“晚上的舞不要跳了。”他把她扶起身,不能抱她,外面很多双眼睛在看着。
苏晚筝一开始双腿发软,整个身子倒在男人怀里,慢慢才能站稳。
她咬牙攥拳,抹掉脸上未干的痕迹:“我没事。”
“不要在我面前逞强。”
“我要跳。练了那么久,我不跳对不起戴老师,对不起期待的宾客,也对不起我自己。”
他掰正她的脸:“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他对不起你。”
“江总。”苏晚筝闭了下眼睛,似乎很疲倦,但十分坚定,“我真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