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沉未沉, 青灰色的云团垂得很低,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沈姒的手机里未接和未读的消息已经成灾, 大量的电话和消息涌过来, 密密麻麻的全是红点, 探究的、关心的、看戏的, 询问的人各怀心事。
估计这会儿齐晟该知道了, 不过沈姒把跟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
他什么反应, 跟她没关系了。
沈姒不在乎大部分人怎么想, 懒得理会,只接了周子衿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姒姒,你没事吧?”周子衿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挤出来,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走掉了?”
“去机场。”沈姒言简意赅。
她垂了下眼睑,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情绪,“心情不好,我想找个地方散散心。”
周子衿有点懵,“啊”了一声,“这么突然啊,不是,你怎么会想到——”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答应过来,磕磕巴巴地问道,“姒姒,你、你是不是知道了?”
“原来你们都知道啊。”沈姒很轻地笑了一声,说不出什么意味。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姒姒,”周子衿怕她误会,也急了,话都说得语无伦次了,“我真的,今天是你生日,我真的怕你难受,而且我没确认……”
“我明白。”沈姒打断她,语气很平静,“又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
她今天稍微捋捋就想明白了:
昨晚周子衿犹豫着不敢问,还旁敲侧击地试探过她的心情。周子衿大半夜给自己发消息,发了又撤回,琢磨半天敲不出消息,估计就是怕自己难过。
本来就不关周子衿的事儿,她还不至于因为自己的感情问题迁怒别人。
可笑她昨晚为了一份属于别人的戒指设计图,期待和雀跃昏了头。
“那你现在,现在还好吗?”周子衿突然不知道问什么了,想哄她,又觉得束手无策,“姒姒,你……你先别难受,这还是没准儿的事,只是外面那么传,反正,反正你可别哭啊。”
“我哭什么?”沈姒扯了下唇角,“怎么说呢,你就当我痴心妄想之后,终于幡然醒悟了吧。
“你别这样说,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没有人会不喜欢你的!”
周子衿小心翼翼地出主意,“会不会是误会啊?你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说不定就是他们瞎传的。”
电话?
从昨晚到现在,她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她小心翼翼维持的自尊和不愿打破的假象,被那通电话毁得一干二净。
沈姒不愿提及,也不愿再想,“没必要了,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
“我想跟他分手了。”沈姒淡淡道。
通话另一端陷入了沉默。
沈姒面上的笑意很轻地浮了一下,她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有些东西强求不来,我们本来就不合适,主动离开至少不会太难看。”
周子衿太了解她的脾气,决定了一件事谁也劝不动,但总觉得可惜,本想再劝劝,又听到沈姒疲倦的声音。
“我累了,青青,我真的不想这样。”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大约在感情的你来我往中,一切都是有时限的。
曾经纠缠如毒蛇,执著如艳鬼。
可激烈得快的,也平和得快,甚至于也颓废得快。
刚认识齐晟时,她什么心思都显在面上,想要的说得干脆,不喜欢的就撒个娇,最大不了掉两滴眼泪,反正他对她吃软不吃硬,几乎千依百顺。
可她现在,越来越不愿意通过这样的方式,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了。
尤其是爱。
“姒姒。”周子衿喉头一哽。
“我不生气,我也不恨他,”沈姒声音异常地冷静,没什么起伏,“恋爱时的情话又不是白头的誓言,是我太较真了。这三年他没什么对不起我,他只是没那么爱我,他也没理由必须爱我。”
她轻嘲,“我就是不想再这么在意一个人了,真的太累了。”
平心而论,齐晟这些年没薄待过她。
她的手段和能力是他教的,身家和地位是他给的,她搞垮了何家还能全身而退,她不是不清楚因为谁。
只是人心大概是最难满足的东西,明明最开始,她想要的只是他的权势,大仇得报时就该收手了。可在一次次亲近相处中,她开始贪恋那点温情,自己剖白心事的同时,开始妄想他的回应。
可她很难再向前一步了。
煊赫的家世让齐晟一路顺风顺水到今天,从来都是别人赔着笑脸捧着他,他又是个有手段的主儿,手揽生杀大权惯了,自然不会主动迁就别人。
她在作茧自缚,她一步一步将自己囿于牢笼,因为爱他变得不像自己。
不如到此为止。
周子衿知道自己没办法插手两人的事儿,就是担心她的状态,沉默了很久,微叹道,“姒姒,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你千万别——”
“我知道,我没什么事儿,”沈姒笑笑,“落地后我给你打电话。”
车子已经停在了机场附近。
疏阔的天色已阴云沉沉,朝来寒雨晚来风,机场附近的人潮瞬间就被冲散了,所有人着急找地方避雨,从喧闹嘈杂到冷清,就在那么短短的半分钟里。
秋初的第一场雨,让她赶上了。
南城相遇那一晚,齐晟带她回家,也下了这样一场雨。下车时,她迟疑要不要跟上他,他撑过伞,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拥着她走过雨幕。
人生当真荒诞如戏,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嘭——
沈姒手中的黑伞一转,撑开伞骨的声音清脆,她走进雨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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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姒订了张最快出国的机票,目的地是奥地利的哈尔施塔特镇。离开学还有十天左右,她可以挨着几个国家转一转,倒没在隐藏行程上下功夫。
她十分了解齐晟,他如果想查一件事,谁也瞒不住,没必要做无用功。
沈姒就是没想到周子衿跟着来了。
秋日的哈尔施塔特镇层林尽染,两人漫游冰洞的时候,小船摇曳,沈姒安安静静地削苹果,听周子衿戏精上身嘀嘀叭叭地开始了一番演讲。
“我就是不放心你嘛,工作在我们姒姒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周子衿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真情实感地为自己感动,“有没有被我的姐妹情打动到?”
“不放心什么?”沈姒纤眉一挑,水果刀在手心一转,尖锐的锋刃抵在了自己脖颈处,“怕我想不开?”
周子衿被她吓了一跳,差点从船上翻下去,“你别冲动。”
“你想什么呢?”沈姒轻笑了声,“我又不傻,怎么会往自己身上划?”
她半垂着视线,指尖贴着钝刃一寸寸摩-挲而过,眼尾渐浓的颜色十分妖冶,“我只会一刀一刀往别人身上刮。”
周子衿看着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沈姒对她的心思门清儿,“是不是想问,他有没有联系我?没有。”
她想了下,眨了眨眼,“不过我也把他拉黑了,真到此结束了。”
周子衿最怕她难过,安慰道,“他找不到你肯定会着急的,就算打不通电话,也能直接过来吧。”
“他不会的。”沈姒轻笑出声。
齐晟绝不会追过来的。
就像养了一只宠物。
平时它讨主人欢心,主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如果哪天它反挠了主人一下,或者忽然闹脾气,主人也许会顺顺它的毛,但不会再付出更多耐心了。
谁会在意一只宠物的死活?
他那么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为她低头,又怎么可能放下身段解释,大老远儿赶过来哄她开心?
三年来她跟他闹过的脾气着实不少,也不是没离家出走过。他有耐心的时候还会哄哄她,不过绝大多数情况,都是她一个人折腾够了,先让步。
他这次也一定觉得她在耍脾气,冷上两天,没劲儿了就自己乖乖回来了。
一切也正如沈姒料想的差不多。
齐晟这几天一直处在低气压状态,浑身就带着一股劲儿,杀伐气浓重,看着挺不耐烦,随时要爆发一样。他什么都处理完了,就是没主动联系她。
——“沈小姐突然不见了。”
这话一传到他耳边,他就知道这事儿有猫腻,离京返沪前就让人着手查了。
蓝核的秘书团队业务能力惊人,在各个方面,尤其是总助,调了全部监控,挨着排查完,拿捏了几条把柄,在齐晟下飞机前就把事儿掰扯清楚了。
“您回来之前,有两个人议论了几句您和陶小姐的婚事,被沈小姐听到了,”总助紧绷着一根弦,观察着他的脸色,继续道,“沈小姐恐怕是误会了。”
“我还没订婚。”齐晟很不耐烦,咬字清晰地蹦出一句,“那两个嘴碎的是谁?”
“方盛集团的小于总带来的人,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让沈小姐牵桥搭线,”总助简单地说明了下,“就是带来的女伴不懂事,跟同伴酸了几句。”
齐晟掀了掀眼皮,眸色漆黑、冰冷,“他们好过,你的日子就不用好过了。”
“是,我这就去处理。”总助一瞬间领会齐晟的意思。
其实他被迁怒得有点冤,但以他的经验来看,如果不想办法把沈姒哄回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老板都这个状态,那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了。
所以他一改公事公办的态度,殷勤出主意,“可是沈小姐不知道,她肯定很难过很委屈,您要不要跟她解释一下?”
齐晟没有说话,眉眼间攒动着的都是浓浓的戾气,阴刻到骨子里。
这几天处在多事之秋,除了沈姒的事儿,他那几个叔伯最近没少折腾,齐家没有一个心慈手软的人物,燕京那边又出了点事儿,不痛快的都堆一块了。
他的脾气快到头了。
良久,总助在他面前站得发麻,有点摸不透他什么意思了。他迟疑自己该不该走时,才听到齐晟开口。
“这些年我对她不好吗?”
齐晟忽然问了句,低哑的嗓音微冷带沉,带着点倦怠感。
“当然不是。”总助怎么敢顺着他的话胡说八道,想都没想直接否认。
“很好,”齐晟语气沉冷而平淡地评价了句,“那就是她没良心。”
这他妈就是道送命题,还突然变成了“选择送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