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一听这名字,玄宗顿时想起来那个腿短微胖的男童。
与张说诏对那日,玄宗曾抱过李泌。当时,他看着怀里的李泌,就觉得这童儿那双眼睛,如两汪秋水一般。虽是平静如水,却是深不可测。
“回圣人,正是李泌。”
“这图画的事情,定然也是他的主意吧?”
“回禀陛下,也是他出了这主意。”
玄宗再一次看向那些图画,心说这恐怕是自己做了皇帝以来,看到的最为奇特的奏表了。
做为皇帝,有一言九鼎的权力。就裴耀卿上奏的这件事来说,玄宗本可以下旨准奏,然后交给门下省商议就是。
若是宰相们和门下省的那些官员没意见,这件事就会交给尚书省去执行。
这就是大唐的行政程序。简单点说,就是中书省按照皇帝的意思写旨意,然后交给门下省审议。审议过了,则会发给尚书省执行。审议不过,就会发回中书省。
这是大唐开国后就定下的规矩,一百年来,大唐就是这么运作的。
皇帝和宰相们之间,就在这套规矩中纠缠着。双方都有偶尔违规的事情,但大致还能守规矩。
今日玄宗有感于裴耀卿的一番苦心,决定省下那些繁琐的规矩,当庭将这件事定下来。
不过,谷米转运一事花钱太多,玄宗也没把握门下省那边会通过。于是,他就看了一眼那个总爱找茬的韩休,发现他正对着手里的那块笏板发呆。
玄宗暗自笑了笑,心说你韩休也被这巨额的花费惊心了吗?
裴耀卿这个谷米转运计划,单单前期工程所需就要上亿钱。后面还有每年运粮和维护漕运所需,也是一笔天大的数目。
只看韩休此时的模样,玄宗觉得裴耀卿这道奏表,怕是通不过门下省的审议。计划是好计划,可到了花钱的环节,就谁也不肯轻易点头了。
再看看另一位宰相萧嵩,算了,不用看他了,只要自己给他一个眼色,他定然是屁颠屁颠的赞成的。
玄宗把目光又落在大殿里站着的百官身上。只看了他们一会儿,玄宗便放眼向外看去------
脚下就是长安城。看着这座灰蒙蒙的城池,玄宗在心里说道:朕的江山朕做主。
“传监察御史,谏议大夫觐见。”
高力士穿透力极强的嗓音穿过大殿,悠然飘进站在龙首道上层栏杆边的那些士大夫耳朵里。
裴耀卿看到那些人鱼贯进到殿里来以后,就在心里暗暗说道:决战到时刻到来了。
监察御史和谏议大夫是些什么人?简单点说,就是有事找事,没事挑毛病的人。
不过,裴耀卿也明白,圣人此时让这些监察御史和谏议大夫进来,是用了心思的。
被这些人挑过毛病后,这谷米转运的计划,怕是无人会反对了。
人家专业挑毛病的都说没毛病了,你一个业余的再说此事有毛病,就是你自己有毛病了。
可问题是,这个计划真的挑不出毛病吗?单单要花费十千万的钱财,怕就是这些一直以清廉正直自居的监察御史和谏议大夫们所不能容忍的。
裴耀卿看到那些监察御史和谏议大夫已经再次查看那些版画。他们依照版画的先后次序,一张张看着,还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裴耀卿看了看那些人,御史三人,谏议大夫四人,都是自己认识的。不过,自己与这些人平时并没有深交,想来也没什么交情。
这些挑毛病的人,品秩并不高,却是身份清贵。大朝会规定五品以上官员上朝,这些御史和谏议大夫却不受此规矩约束。
若是遵守这个规矩,这些人里,一个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也没有。他们虽只是七品、甚至是八品官,却担负着监察百官,陈诉利弊之责。
所以,虽是三品四品的高官,见了他们也要给几分面子。
大殿里很安静,除了那几名御史和谏议大夫很小声的说话声之外,几乎没有丝毫动静。
谷米转运计划若是通过了,就是本朝开元以来,除了军需开支以外,最大的一笔开支。
大唐此时不缺钱,可如此大的一笔花销,也是要慎重考虑的。而且,玄宗和众大臣们还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谷米转运一事弄不好会变成一个无底洞。前隋朝的运河工程,虽是有利于后世,可也严重的拖累了一个王朝。
如果谷米转运一事也成了大唐之累,那就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了。
慎重,慎重,再慎重。玄宗是这样想的,而那些大臣们也是这样想的。
这样一来,这些御史和谏议大夫们便是感到压力山大。
三炷香的工夫过后,一名年长的御史走到近前来,手举笏板说道:“回禀陛下,臣有话说。”
“讲。”
“谢陛下。臣等认为,此事颇费周折,容易滋生事端。”
话音刚落,一名中年谏仪大夫也走上前来说道:“臣等也认为,此事耗费巨大,且得利不多,有多事之嫌。”
裴耀卿一听这二位上来就这么说,顿时心里就来气了。自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筹划的一件事,在这些清流眼里,竟是这样的不堪。
在他们眼里,自己不但是没事找事干,还有趁机揩油的嫌疑。
想起李泌说过,做事情是很难的,除了要尽心尽力,还要忍受他人的不理解。裴耀卿便觉得李泌说的对极了。
看着那两位清贵官员,裴耀卿微微摇了摇头后,竟然笑了。
尔等要说的这些话,竟然被书院小先生全部猜中了。照李泌的话来说,那就是在火力范围之内。
于是,裴耀卿请求当朝辩论。
玄宗恩准,大殿里的百官一听,先是有些兴奋,随后就在心里开始暗暗骂了起来。
自打卯时上朝,已是过了三个时辰了。肚子饿且不说,这两条腿也是开始发软了。这一辩论,不知道又会到了什么时辰。
虽是朝会后有免费的饭吃,可那也要等到此事有个结果以后。
裴耀卿可不怕这些。知道今日会如此,他就早做了准备,上朝前不但吃的是肉食,而且只喝了很少一点水。
现在,他除了觉得有点口渴之外,并无不适。而且,昨日已经站立过许久,所以,今日自己能站多久已是有数。
本官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你等放马过来就是。
想到这里,裴耀卿振作精神,准备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