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领着苏雨薇在店里一天,虽然客人走了许多,可他仍旧累得有些受不了,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呀。
等他回来见到妻子,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这么些年,是胡新月在替他分担、成全。
苏立诚一直不说话,胡新月这才开了口,“你看雨薇累的。”
苏雨薇睡得很沉,她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这么大的力气,都打起了呼噜。
“其实我在店里,每天都很累很累,可我回到这个出租屋里,还得照管这个家,洗洗涮涮,连过问女儿的力气都没有。”胡新月想了想,眼眶不觉有点润,“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戴上的红领巾,不知道她考试考得不好是因为什么,不知道她在班里有没有被人欺负……”
她再绷不住,趴在苏立诚怀里哭了起来。
以前陪着苏雨晴看心理医生听讲座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错过了女儿的成长,可是她从未深入去思考过,她到底错过了些什么。
苏立诚也是一片心酸,可他又觉得,这年月谁家的日子不是这样过的。
“咱们马上就能买房子了,不行爸也快退休了,把老家的宅子卖了把爸妈都接城里来,也就这一年,一年后就把雨晴再接回来上学……”
“不!老家的房子不能卖!”胡新月擦掉眼泪,觉得苏立诚对苏家寨的老宅,真是一点留恋也没,一有事就想卖老宅,“那天你走后,爸的那个学生,叫牛广元的到家里来了,给爸提了大包小包的,说是想在村里弄块地整个庄园。”
“我认识他,还比我小两届,听说挣了大钱了,”苏立诚的语气有点酸,他知道牛广元这个人,眼子活会来事儿,听说这两年还攀上了大领导钱挣了老多,都住上大别墅了,“他不也是咱们村的,虽然老宅子卖了一家子都迁走了,可他叔伯在村里的也有啊,都能帮他问,干嘛来找爸?”
苏立诚也不知道是嫉妒还是敏锐,一下就把问题点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后来不是你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正好跟他的车擦边过,车子开的慢,我听见他跟人说什么拆迁。”
“拆迁?”苏立诚惊了,“别闹了,咱们那说郊区都是远郊的地方了,这市中心曲家屯还没拆呢,能拆咱们那儿?”
“那你看,苏家寨又不是离市区近,又没厂子也没景致,他干嘛冷不丁要来咱们村买地呢?”
“可我跟新宝去看得那阳光花园,是在市区西北边,开发商打的广告就是新城中心,鲁阳市中心就算要迁,也应该是往那边迁的呀。”
“开发商的广告语,能信么?”
广告这玩意儿,确实不好当真。
可有了胡新月这番话,苏立诚肯定不会再动卖老宅的心思了。
“我听那牛广元说啊,这两年鲁阳市搞城建,绿化树苗市场特别好,那些树苗都是好活的,按时浇水就行,还有果树,虽然麻烦但是见效快,咱们回去又能看着女儿,也能种树挣钱,不比在这城中村里累死累活要舒坦许多。”
“可、可万一拆迁那是你听错了呢?”
“错就错吧,这店虽然比种地来钱快,可咱们两个老黄牛似的转,孩子也顾不上,而且根本也挣不到什么大钱,到时候钱钱没落着,孩子孩子跟咱们离了心,累死累活换个鲁阳市民的称呼我不稀罕!我宁愿守着女儿回村里去种地,也不想在这污糟的城中村里待了。”胡新月说完翻身上了床,再不说话。
这时候的人都是削尖了脑袋要往城市去,哪里会想到不过短短十年后,人会反过来往农村跑呢。
第9章 娘家分家。
胡新月的话,像一颗石头,打破了苏立诚看似平静的心湖。
他一晚上几乎没睡,看着狭窄杂乱的出租屋,看着熟睡的妻子因为冷蜷成一团拉着被子的身子,想起女儿拒绝回老家时的抗争和委屈。
这是他想要的生活么?
以前在乡政府上班的时候,朝九晚五,周末还能带女儿放风筝拍皮球,有时候跟胡新月去逛逛小店,日子悠闲得一眼就能望到头,可后来她跟着自己进了城,这么些年冬天倒还不显,每年为了过年回去充面子都有添新衣,可夏天一件十块八块的短袖她都舍不得买,那么多年前在乡里买的衣裳现在还穿着。
这间乱糟糟的屋子于他们而言,并不是家,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可这么多年的努力,真能说放弃就放弃?
苏立诚还是不甘心。
第二天一早,苏立诚照常起床,领着苏雨薇去了店里。
胡新月赖了会儿床,起来就开始收拾出租屋里的破烂,能要的用袋子打包起来,不能要的不值得要的都丢了,忙活了一天,发现这满当当的屋子里,值得背回老家的东西连带着衣服,也不过才三大包。
傍晚,胡新月照旧去跟邻居们唠嗑,她又提起了转让小吃店的事儿,这回就有人问了。
“你家生意不错呀,那店铺位置还好,真舍得转啊?”
“没办法,为了孩子这不是得回老家去,舍不得也得舍啊,毕竟孩子重要么!”
她这么一说,那有想法的就记在心里了。
胡新月也不急,每天给苏雨晴打电话,跟邻居们唠嗑,不过才悠闲了两天,胡新宝就打来电话了。
果然如胡新月想的那般,老二老三都不肯要胡母的宅子,更别提一个月给胡母一百五十块了。
胡新宝的意思是怕胡新月想通了反悔,催着胡新月回去姐弟四个去大队部签声明书分家,好叫胡新月给胡母打钱。
时间约的是第二天上午,胡新月打算先回苏家寨,明儿一早直接回娘家去。
她给苏立诚留了张字条,就跟他留给自己的那种,又去商场给苏雨晴买了个美少女战士的新书包,她吃不准金水乡有没有农业银行,又去取了一千块钱现金,想着万一乡里没有农业银行也省得再折腾。
午睡起来,胡新月提着收拾出来那包自己的衣服,上了回苏家寨的车。
苏父和苏母都以为小两口和好又出去做生意了,全没料到胡新月一个人回来了,苏母的脸耷拉的老难看,却碍于苏父在没有数落胡新月。
苏雨晴倒是高兴的很,拿到新书包就背上了,蹦蹦跳跳的在院子里显摆,那小模样,别提多得意了。
这样的书包,在村子里算得上头一份,可对于鲁阳市的孩子们来说,却是最普通不过了,曾经在学校泯然众人的苏雨晴,现在回到苏家寨几乎成了头一份,小孩子的那点虚荣心被完全满足,她就没了那种小心翼翼的自卑,完全开朗了起来。
以前在鲁阳去学校开家长会,老师还特意留下胡新月跟她交流过,说苏雨晴太过内向脾气有点怪,在班里没什么朋友,胡新月因为太忙,根本没当回事儿,她觉得学习跟得上就行了,有没有朋友不重要。
她后来知道了情商的重要性,现在再看女儿的转变,只觉得这样阳光开朗的苏雨晴,比多少个一百分都重要。
晚上,苏雨晴坚持要跟妈妈睡。
马上就三月了,可温度还是没上来,胡新月怀着孕,不好直接睡电热毯,便先开着暖被窝,坐在床边一边泡脚,一边听苏雨晴小嘴叭叭的不停说——她跟着谁谁谁去爬了河堤,又跟爷爷去见了未来的新班主任,她们还牵着小伙伴家的羊去偷吃了麦苗……
苏雨晴一边说一边蹦哒,显然是十分激动,而这宽敞的屋子,也足够容纳她的激动,不像那个出租屋,落个脚都要找地方。
倒掉洗脚水躺进暖洋洋的被窝,胡新月感觉一整天的疲惫都涌了上来,苏雨晴的兴奋劲儿却还没下去,她迷迷糊糊得替女儿掖了掖被子,也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胡新月起晚了。
这天正是苏家寨的庙会,苏雨晴早就跑没了影儿,苏父苏母也都不在家,锅里给她留了饭,胡新月快速扒拉了几口,便推着苏父的自行车出了门,临走前跟隔壁的大娘说了声,怕家里人回来找不见她着急。
胡新月的娘家槐树村,就挨着苏家寨,走路二十多分钟的脚程,骑自行车就只用一半时间。
农闲时节,村里的闲人多,村口的大槐树下站着好些人,见着胡新月回来一个个指指点点的,还有问她回来干嘛的,胡新月只笑笑,全当没听见。
到了家门口,正碰上她二妹胡新芬,胡新芬一脸紧张的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大姐你是魔怔了么,要跟胡新宝分家还给妈钱,那钱是给妈花么?不都得填了大宝那无底洞!”胡新芳是胡家老二,比胡新月小了三岁,常年在地里劳作她的脊背有些弯,黑黢黢的皮肤,看起来比胡新月显老很多。
这个妹妹,是个操心的命。
胡新芬的男人刘援朝当年在建筑工地出了事儿,这么多年瘫痪在床,家里还有两个小子要养,她又跟公婆叔伯住在一起,这么些年了,那一家子的饭几乎都是胡新芬在做,没人觉得她艰难要多帮衬,反倒觉得男人们时常要帮着刘援朝翻身换铺盖,是胡新芬占了他们的光。
胡新月当年就很看不惯刘家人的做派,许是觉得刘援朝这个儿子已经废了没指望,也全然不把胡新芬母子当人,妯娌们的磋磨只当看不见。
可后来胡新月才知道,胡新芬被那样欺负,她自己的原因也很大。总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性子软偏又爱管闲事儿,弄得谁都能数落她两句,好不容易拆迁分到了自己的房子,大伯小叔子都不肯叫公婆一起住,老两口就又成了她一个人的负担。
胡新月有一段时间,总去帮衬二妹,可她去胡新芬家里做活人家根本不闲着,巴巴的跑去大伯小叔子家献殷勤,胡新月去了几次,就觉得这个妹妹真是无药可救,便不再管她了。
而现在,胡新芬又在操心胡新宝的事儿。
胡新月把自行车停好,“给谁花是妈乐意,妈愿意分家,咱们孝敬妈不是应该的嘛!”
胡新芬不以为意,拉住了胡新月,“你看那边,看见没……”
胡新月顺着胡新芬的手,倒是看见了个熟人。
“我听隔壁婶子说,那是大宝的女朋友,都住咱家来了,你看那什么样子,那是能结婚过日子的人么!”
可那跟你有什么关系?胡新月心里想着,却还是把话忍了下来。
那边坐在邻居家门口嗑瓜子的刘晶晶,一头大波浪长发,穿着紧身裤小皮衣,浓妆艳抹的确实有点花哨。
刘晶晶就是后来胡新宝的媳妇儿,也是撺掇着胡新宝抛弃亲妈的人,胡新宝结婚后被她拿捏的死死的,跟结婚前耀武扬威的完全不是一个样,胡新月也是真羡慕这姑娘的本事。
只不过……
胡新月的目光落在刘晶晶紧身衣绷紧的小蛮腰上,上辈子胡新宝结婚时她是刚做完月子,起码还有七八个月,现在刘晶晶应该还没怀孕。
“大姐,你可回来了,三姐都回来老半天等你呢!”胡新宝从家里出来,招呼胡新月进门,完全无视了胡新芬,可胡新芬根本不觉得怎么样,一个劲儿唠叨自己的。
胡家的院子大,建的跟四合院似的,三面宅子一面墙,每一面都有两间大屋,那是原先叔伯们年轻时候盖的,现在都搬了新宅子住。
农村也是有鄙视链的,像胡家这院子,还有苏父苏母住的,差不多都是当初老人结婚时起的房子,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舍着土地随便盖,没什么规制,像胡家叔伯们搬去住的新宅子,还有苏父给苏立明起的宅子,那是村里新划的宅基地,一排排整整齐齐,统一下水,现在村里人家娶媳妇,都得要那样的宅子。
所以胡新宝对这宅子,一点也不在乎,可老房子最大的好处,就是拆迁分的多。
胡新月打从动这个心思起,就做好了跟胡新宝对簿公堂的准备,她也明白,将来拆迁,肯定是要闹一场的。
胡新宝上辈子抛弃了绝症的胡母,纵然有刘晶晶这个媳妇儿的功劳在,可他身为人子,受了母亲那么多年的照顾说翻脸就翻脸,哪怕是换个媳妇儿只怕也是不遑多让。
胡新月并不想跟这种人渣多费工夫,所以她并不打算去拆散他跟刘晶晶。
胡家院子里,胡母坐在那正跟老三胡新芳说话,见胡新月回来,胡母一脸高兴,胡新芳原本笑呵呵的脸却立刻傲了起来。
“大姐,最近是做什么生意又挣了大钱,现在出手越来越阔气了呢!”
第10章 娘家分家。
胡新芳比胡新月小了五岁,还不到三十,本来长得就好看,她男人也舍得给她花钱,捯饬的很是时髦。
三妹夫李丰国,是个心思活会来事儿的,做生意上比起苏立诚都不逊色,可就是有些高不成低不就,李丰国年轻,没赶上那遍地捡钱的发财年代,却又不甘心去做那小摊贩挣小钱,总觉得自己是做大生意发大财的人,索性蹲在家里,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胡新芳从小就爱跟人比,比不过了就回家发脾气,胡新月曾经以为她那是孩子心性闹脾气,后来日子久了,才明白,嫌人有笑人无,那是她骨子里的性格,不管你对她再好都没用。
“三妹才是挣了大钱的人,笑话我干嘛,我就是想多孝顺孝顺妈,这不还拉着你们一起么,二妹条件不好,三妹要不跟大姐一起孝顺妈?”
胡新芳立刻跟触电了似的,“我才不要,分个宅子我又不回来住,妥妥的冤大头。”她说着发现胡母脸色不对,忙改口:“再说我也没钱不是,丰国天天在家歇着,不跟大姐夫整天辛苦的,哪来的钱呀!”
“行了!都别卖嘴了!”胡母板着脸打断了她,“各家都有事,把你们叫回来,也就是商量着老婆子的事儿,现在都讲究男女平等,你们几个也都是大的,要肯一视同仁的跟大宝一样养老娘,这宅子就分你们一份,要不肯,你们就还跟从前一样,过年过节回来看看我这个老东西就行了,表个态吧!”
“妈,我没钱啊,真不是不孝顺,实在是能力有限。”胡新芳迫不及待的表了态。
胡新芬一脸的为难,“妈,我……”
“行了,也不指望你。”胡母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那就这样,你大姐每个月给我一百五十块钱,这宅子她跟大宝一人一半,咱们去大队部立个字据,都不许反悔。”
“妈,咱们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胡新月站着没动,倒也不急,“您忘了?说的是我们姐弟四个轮流奉养您,一家三个月,您要是不愿意上我们那儿去,我们一个月给您一百五,可不是我每个月都给您。”
“那老二老三不是能力不够,给不了么!”
“那我也提了啊,她俩给不了,我可以替她们给,不过应该分给她俩的那份宅子给我就行了。”胡新月条理清晰,不急不躁,完全跟曾经的少言寡语变了个样。
两个妹妹都愣住了,胡母和稀泥没成功,便有些气恼,“那你说明白,咋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