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喜燕刚进胡同口,就听到有尖锐的哭声,还有喊叫声。
她愣了愣,把小推车推进门,后面的两个人也把拉车停下,她招呼大鹏过来搭把手把设备放到院子里。
她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吴金贵,众人的脸色也不是特别好,显然是又出了什么事,她也没有心思介绍新设备,打发了那两个人走立即问到底又怎么了。
赵朝叹了口气,说道:“金贵的姥姥和舅舅来了,他回家去了。”
他的目光往前面一掠,这时正好又有哭声传来,赵朝后面的话也不用再说了。
李喜燕回想起之前听到的对话,皱眉说道:“赵叔,吴金贵走多久了?”
“就一会儿,刚……”赵朝还没有说完,哭闹吵架声已经到了胡同里,有人大声说道:“反了,反了,没爹的孩子就是没法儿要!敢跟舅舅动手!”
李喜燕转身往外走,大鹏也跟了上去,刚到家门口,就看到吴金贵手里拿着一根木棒子,沉着脸对面前的男人说道:“你还知道你是我舅舅?大过年的上门儿来逼我们!我们家现在都这样了,还嫌不够吗?”
那男人身边还有一个老太太,头发花白,用两个铁卡子别住,脸色微红,正在抹眼泪。
男人对老太太说道:“妈,你瞧瞧,这叫说的什么话?我们好心好意来看他们,竟然……真是。”
吴金贵冷笑一声,脸气得都白了,“少来这套吧,哪次不是打着看我们的幌子来要东西,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正巧这时吴青也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是湿的,显然刚才哭过。
男人一见她出来了,顿时把枪头对准了她,说道:“吴青!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听听你儿子说的都是什么话!”
李喜燕冷眼旁观,这个吴青平时挺厉害的,也能撒泼,可是面对娘家人的时候就怂了,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吴青咬着嘴唇,抽泣了两声说道:“妈,我真的没有钱了,别再逼我了,行吗?金贵过年开学也得……”
“废什么话?”男人打断她的话,“金贵过年开学用钱,难道皓皓过年开学就不用钱了吗?你别跟我在这儿哭穷,我都打听了厂里过年有补助,特别是你种男人因公伤死了的。”
这话跟刀子一样,扎在吴青心上,别说她和吴金贵,连李喜燕和大鹏都听不下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喜燕娘也出来了,站在喜燕身后,悄悄扯了她的袖子一下。
李喜燕回头,看到妈妈的脸色,知道她是看到这些想到自己,心里不好受,大概是同情吴青了吧。
“我爸爸死了,厂里给钱也是我爸的卖命钱,”吴金贵怒声说道:“凭什么给你?有本事你也去卖命!”
男人一跳三尺高,“呸!你个混帐东西,有这么咒你舅舅的吗?!妈,你可听见了,你瞧瞧,这就是你疼爱的外孙!”
老太太也皱眉说道:“金贵,你这是怎么说话的?都是谁教你的?你别忘了,你小时候,我们……”
“姥姥,我小时候你疼过我吗?”吴金贵嘴唇微微颤抖,“你给我买过一块糖一件衣服吗?”
老太太还有反应过来,男人急了,撸起袖子就奔着吴金贵过去,“让你胡说,连你姥姥也敢顶撞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李喜燕低头一看脚边有一根柴禾棍,脚尖一踢,正好踢到男人的脚底下,他只顾着奔过去想打吴金贵,根本没有注意,这一下被拌倒,摔了狗啃泥。
吴金贵看得真切,愣了愣,脸有些红,家里这些破事儿,他真是觉得脸上无光。
老太太见宝贝儿子倒了,急忙过去扶,这下她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比刚才阴沉了三分,“青儿,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是不是看到你哥哥愁死,我被你气死,你侄子没人管你才开心?”
“妈,我……”吴青眼里蓄满了泪,哑口无言。
李喜燕看到她这样,就想到妈妈,纵然是不想管这破事儿,妈妈还在后面想出头呢。
她上前说道:“老太太,吴青也是你的女儿,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死了丈夫,独自带着儿子,你怎么不想想,要是逼死了她,她的儿子谁管?”
老太太没有想到会有人出来说话,她转头一看,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轻蔑的笑了笑说道:“你懂什么?再说,我们家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李喜燕低头看着满身是土的男人,“何况,这地上也太不平了,让人实在看不过去。”
“滚一边儿去,”男人从地上爬起来,“你谁啊?有你什么事儿?管着吗你?”
李喜燕看了吴金贵一眼,“我是金贵的朋友,我们大家都是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按说你们一个是妈一个兄弟,这亲戚也不远啊,怎么就把她们母子往死里逼呢?我们这些邻居都看不下去了。”
“谁逼她了?”男人一梗脖子说道。
“你啊,你这个不脸的哥哥再加上这个偏心到没边儿的娘啊,”李喜燕飞快的接话道:“你不说让你娘别松口,一定得要出钱来,还说皓皓过年的新衣服还没有着落呢,过完年他就要上一年级了,文具书包什么的也得买,问你娘是不是忍心看您唯一的孙子受委屈。”
“你……”男人一愣,这些话,这个小姑娘怎么知道的?
他哪里知道,在他们进胡同说这些的时候,李喜燕就听着了。
李喜燕就纳闷了,这世界上怎么不要脸的这么多,跟特么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看着这样的嘴脸就觉得烦。
“你呀,有本事生儿子,就得有本事养,成天惦记别人的钱算什么能耐,吴金贵才十几岁,用钱的地方也还多着,吴青又没有正式的工作,还死了男人,不找你这个哥哥要钱你就该谢天谢地,你还反过来压榨她,我就奇怪了,你是怎么腆着这张脸走路的?”
她说罢,又对那老太太说道:“还有你,偏心偏到这个份儿上,真是服了。你这个儿子什么德行,你心里没点数吗?他孝顺你吗?半夜睡不着好好想想,就他这德行如果你病了瘫了,指望他能照顾你吗?用钱使唤人的时候知道找女儿,她难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她是你女儿?她不是你生的吗?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吗?真他妈奇了,当婆婆的这样,当妈的也能这样!”
李喜燕说到最后有些火,她年纪不大,个头不算矮,气势足得很,字字像响亮的耳光,抽在这母子的脸上。
男人气得嘴唇都青了,跳脚指着李喜燕“你”了老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他也不敢动手,瞄了一眼李喜燕身后还有大鹏和赵朝,个个都神色愤怒,他可不敢。
老太太看了看吴青,张嘴说道:“青儿……”
“行啦,”李喜燕打断她说道:“别青儿青儿的了,你无非就是打亲情牌,想让她心软,还是省省吧。吵死了,没事儿赶紧走,这胡同里被你们祸祸成什么样了?”
“……”
母子俩说说不过,打又不敢打,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吴青垂下头,神色特别复杂,又窘迫又尴尬,还有一些感激,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纠结在一起,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喜燕自然明白,也没有再看她,转身对赵朝和大鹏递了个眼色,一起回了院子,喜燕娘看了吴青几眼,欲言又止,最终也回了院子。
吴金贵握着木棒子的手松了松,揪着的心也慢慢恢复,他看着李喜燕家门的方向,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感激。
这种解围之后的退出反倒让他更自在,否则的话,还真是……
他回身扶住吴青,低声说道:“妈,没事吧?”
吴青摇了摇头,吴金贵说道:“那咱回家吧,你的病还没有好利索呢。”
吴青抿着嘴唇没有吭声,转身回了家。
事情解决完,大家这才有心思围到新设备旁边,七嘴八舌的问这是什么东西。
李喜燕清了清嗓子,笑眯眯的对妈妈说道:“妈,这主要是给你用的,这下就不用经常添柴,油温也好控制了。”
“这是什么呀,还有这好东西?”喜燕娘喜出望外的说道。
“这是……”李喜燕想起绕嘴的名,笑道:“你给它起个名吧,为谁服务就让谁起名儿。”
大家一阵笑,又问现在是不是可以用,都想见识一下,李喜燕说还不行,得涮洗擦干净,还得去灌点煤气组装在一起才能用。
众人一听这个,不禁瞪大了眼,“这……还要用煤气?我的天,这玩意儿高级啊。”
李喜燕点点头,心想这浩森炊具的老板也是,改进也得分个阶段,现在的人有的连煤球都舍不得买,全是自己买了煤面自己做,你倒好,弄个烧煤气的东西,这能卖得动吗?
不过,李喜燕的思维和别人不一样,她知道,别看煤气听着高大上,也要贵一些,但是那东西快,而且控制住油温出的货就又快又多成色也好,到时候除了给张五的,其它的都可以涨价,这点煤气钱不算什么。
喜凤和小猪自告奋勇过来洗擦,这点事儿交给他们办就成,李喜燕推着小车又去买煤气,这东西买来了就得赶紧用,让它生钱,省着它又不能生出小的来。
刚一出门,抬头碰到吴金贵,他脸一红,吱唔着说道:“那个……谢谢你,我去……帮忙。”
李喜燕叫住他说道:“哎,你来得正好,陪我去一趟煤气站吧。”
“行。”
两人沉默着走出胡同,李喜燕想了想问道:“你妈没事儿吧?病怎么样了?还在打点滴吗?”
“没有,”吴金贵说道:“她不肯,怕费钱,让医生拿了点药。”
“那你多注意着点,可别拖拉了,马上过年了,别带着病过年。”李喜燕说道。
吴金贵心头发热,低着头说道:“我来推吧。”
李喜燕也没有矫情,把小推车递给她,吴金贵接过小车,再次说道:“今天谢谢你。”
“没什么,”李喜燕看着远处,“我也没干什么,就说了几句话而已。再说,这麻烦恐怕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还是得靠你们自己。”
吴金贵看着她的侧脸,心里莫名有了一股勇气,暗自自嘲道:“吴金贵啊吴金贵,你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