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赐垂下头。
李芳端详了刘赐片刻,见这孩子的目光清朗,透着灵气,他不禁生出几分爱才之心。
李芳说道:“孩子,你还小,是与非,善与恶,该与不该,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回去吧,把这只‘車’交给康妃娘娘,好好过你的日子,别过问那婉儿的事情了。”
李芳想了想,又说道:“还有,转告娘娘,该诵经则诵经,该静心则静心,那严党总有失势的一天,等到裕王爷即位,就一切都好了。”
刘赐看着那棋盘上的残局,说道:“炮八进七。”
李芳愣了愣,他转头一看那棋局,更是惊住了,刘赐这一招居然就把这个残局解开了。
这个残局名为“两仪阵”,是京城流传的一个著名残局,李芳已经琢磨了半个月,但一直没能想出破解之法,没想到这孩子看了片刻就给解出来了。
李芳不禁叹道:“妙啊……”
刘赐倒是觉得这个残局没什么了不起,他自幼在母亲和姐姐的教导下学琴棋书画,他天资聪颖,又从小和江南的各路高手切磋,所以他的技艺不敢说冠绝江南,但也足以横行一方。
南京城素来聚集着江湖上最高强的棋手,刘赐在被绑进京城之前,和这些高手对弈已经有半年未尝败绩。
京城地处北方,琴棋书画的水准可比江南要逊色多了,所以这个残局能够难倒北方人,却丝毫难不了刘赐。
李芳问道:“你学过棋?”
刘赐说道:“学过点,双仪阵讲求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确实不好破解,但想复杂挺复杂,想简单也挺简单,在两仪生出四象之前把它截断就行了。”
李芳愣了愣,笑道:“这说来简单,但哪里是想截断就能截断的?这非得棋力深厚才行啊。”
刘赐心里挂念着婉儿姐姐,无心和李芳讨论棋艺。
李芳又细细端详了刘赐一番,问道:“你念过书?”
刘赐随口说道:“念过些。”
李芳看着刘赐眼中流动的灵气,越发觉得刘赐非凡俗之辈。
李芳想了想,叹道:“这几年宫里好模样的孩子越来越少了,过了这个月,你便去内书堂报到吧,我给黄锦黄公公打个招呼,你好好到内书堂念念书,如果功课确实不错,便来司礼监做些杂活。”
李芳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宫里其他的太监听来,这无疑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喜讯,内书堂是宫里专门教太监读书的地方,进内书堂是每个太监的梦想,进了内书堂,就意味着脱离了干粗活的低级太监,能够干些高级的活计。
而“到司礼监做杂活”对刘赐来说更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宫里十万太监宫女,能与司礼监沾边的不超过二十个人,进入司礼监意味着进入太监金字塔的顶层。
在宫里这些天,刘赐对宫里的状况也有所了解,大概知道李芳这是在大力提携他,但他此时只想着婉儿姐姐,李芳这些话激不起他的兴趣。
刘赐淡淡地说道:“谢过老祖宗。”
李芳知道刘赐的心思,他说道:“前路还长,多少人已经在半途上被轧死了,你还活着,应该庆幸,应该努力向前走。”
刘赐“嗯”了一声。
李芳心里暗叹:“还是个孩子,但对一个姐姐牵肠挂肚,也足见他有良心。”
李芳说道:“去吧,记着下个月去内书堂报到。”
刘赐答应一声,退下了。
~
刘赐走出司礼监,走出内务府,他看见道路上人群渐渐密集,太监宫女们簇拥着各自主子的轿子走过,看来是祭典已经结束了,各宫娘娘都各自回去了。
刘赐走回春禧宫,在人群中,他听见宫女太监们在议论。
有的说:“是那婉儿姐姐,神官监把她抓了……”
有的说:“哪个婉儿姐姐?春禧宫那个?……”
有的说:“婉儿姐姐是个好人啊,神官监连她也下手……”
有的说:“我就说了,万岁爷近来身体不好,早放出风声来要抓宫女去炼丹药了……”
有的说:“还记得两年前那惠子姐姐吧?多好一个姐姐啊,结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的说:“我早说过了,这宫里如今就数春禧宫那婉儿和翎坤宫那柳咏絮最漂亮,柳咏絮是靖妃娘娘的人,万岁爷自然不会动她,自然是这婉儿被抓去……”
有的说:“听说苏金水一直缠着那婉儿,想和她对食,有一次都把她关在神官监里面了,那婉儿折断了一根笔杆,当刀子抵着自己的脖子,宁死不从,据说是以死相逼才逃出来,苏金水算计了这么长的时日,这次总算是得手了……”
有的说:“是啊,那苏金水把婉儿抓进神官监了,不知道会怎么折腾她呢……”
……
刘赐听着这些闲言碎语,更加是气得胸膛扑通扑通直跳。
刘赐回到春禧宫,走到宫门口,他忍不住停下脚步,他不敢想象康妃娘娘和众宫女回来发现婉儿被抓走了,会是什么反应,他害怕看到里面的景象。
他鼓足了勇气走进去,只见庭院里面一片死寂。
他走进正厅,正厅里面也空无一人,走进偏厅,他愣住了,只见偏厅的饭桌上摆满了各式贡品和丰盛的饭菜。
贡品里面有女真人进贡的鹿肉,有蒙古人进贡的雪豹肉,但这些珍稀的食物摆在桌上,一筷都没动。
琴儿、环儿、珠儿等七个宫女坐在饭桌旁,坐在床椅上,她们都已经哭红了眼睛,见刘赐进来也没人搭理他,全都是一副绝望的模样。
刘赐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娘娘呢?”
还是没有人搭理他,倒是刘赐一说话,年纪最小的环儿又哭起来,环儿这一哭,其他女孩也都哭起来,顿时偏厅里又是一片哭泣声。
琴儿失神地坐在床椅上,双眼已经哭得像核桃一样。
刘赐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琴儿,道:“琴儿,娘娘在哪?”
琴儿说道:“娘娘诵经呢,你别去打扰。”
刘赐看了看内室,沉默了。
琴儿问道:“你看着婉儿姐姐被抓走的?”
刘赐点点头。
琴儿顿时怒道:“你就这么看着姐姐被抓走?你不会阻拦?不会来禀报娘娘!?”
刘赐无言以对。
琴儿接着骂道:“你是不是蠢啊!?看着姐姐被抓走,什么都不做!”
说着,琴儿也哭起来。
她哭道:“姐姐再也回不来了……”
环儿也哭道:“还不知道姐姐要受多少委屈……”
琴儿哭道:“这世道,为什么好人就是没好报……”
刘赐紧紧地攥着手中那只“車”,他最看不得女孩哭,这一屋子女孩都在哭,让他极难受。
沉默了半晌,内室里传来康妃娘娘的声音,说道:“琴儿,备好凤袍,本宫去见皇上。”
琴儿忙跳起来,答道:“是!娘娘。”
女孩们纷纷振奋起来,康妃娘娘这是要去找皇上理论了。
但是后宫中人都知道,嘉靖皇帝独断专横,他下了决定,若是有人胆敢忤逆或顶撞,必会引起他的报复。
康妃娘娘此时要去见皇上,是为了婉儿豁出去了。
女孩们都忙活起来,准备着送康妃娘娘觐见皇上。
刘赐不禁着急了,他从李芳的劝告之中已经品味到李芳的意思,此时康妃娘娘万万不可再去和皇上顶撞。
刘赐当机立断地拜倒在内室门口,大声道:“娘娘!小坤子有要事禀报!”